怀念父亲

怀念父亲

作者：谢先国

来源：《教师·上》2014年第07期

再过几天就是我父亲去世一周年的忌日了。老家有一个风俗，是说人在世上活了一辈子，或多或少做了一些坏事的，到阎王爷那里还得先悔过，洗清阳世的罪孽，然后才能升入天堂，否则只能下地狱了。在忌日这一天，做儿女和晚辈的要回家帮老人悔过：在老人的灵位前或墓茔前，焚香炉、烧纸钱、跪拜天地阎罗王，以取得谅解和通融，让老人早日超度、脱离苦海，早早升入天堂。

几天后我会从省城赶回老家去为父亲祈祷的。但我想，我的父亲在他七十多年的人生旅途上只有善举、只有苦累，只有艰辛，没有任何罪孽啊，阎罗王如果是一个明君的话，那父亲应该早就进入天堂了吧。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老老实实的农民。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就是慈爱、勤劳、俭朴的化身。

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父亲留下的：那是孩提时代，家里还很穷。一个大年三十夜，一家人围坐在蔸儿火（树蔸烧的火）旁，高高兴兴地吃着一大包点心，这种点心包是一个大杂烩，有花根、雪枣、麻砣等，每年也就仅有这一次可以随便吃。那天晚上，父亲喜悦而郑重的把点心包打开说，来汔（吃）好家伙（好东西）啊，让哥哥先拿。我们兄妹五人，我是老大，两个弟弟两妹妹。弟妹们听到父亲的话都不敢先动手了，我拿后他们才开始抢着吃起来。父亲说，哥哥是老大，他以后会照顾你们的，你们也要听哥哥的话。“父疼长子”这话真不假啊。吃着吃着，不久我就睡着了（都说我小时候是关门瞌睡的）。父亲就用筷子蘸着烧酒放在我口里，一阵辛辣我醒了，不一会儿我又睡着了，父亲把我抱在怀里，又反复多次把我弄醒，有几次我被辣得咳嗽了，父亲一边让我喝水一边又轻轻给我拍背，心疼不已。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他说我们要通宵守岁，不能睡着，这样来年才会风调雨顺、人兴财旺呢。父亲虽墨守成规、但用心良苦，他是盼望他的家庭和他的儿女们过上好日子啊！ 有一年快过春节了，妻子准备带着不到一岁的儿子回老家过年。我在外地上大学还没有放假，父亲就带着箩筐、骑着单车，来到三十多里外妻子所在的学校接她们母子。那天天空飘着雪花，寒风刺骨，父亲把被子放在箩筐里，然后把我的儿子放在被子里，再把箩筐上用衣服遮严挡风，放在单车上绑好，准备用单车推回来。然而，儿子从来没有接受过单车的颠簸训练，走了没多远就大哭不已，父亲没法，妻子也哄不了。父亲只好把箩筐解下来，用扁担挑在一头，另一头就用绳子系着一大块砖头平衡。就这样，父亲迎着凛冽的寒风，挑着我的儿子，走了三十多里路。妻子推着父亲的单车跟在其后，妻子说，看到父亲吃力的样子，心疼不已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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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勤劳品质那是远近闻名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正月初一的早上睡个大觉，休息半天外，其他几乎无一天闲着的。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甚至披星戴月、夜以继日。不管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天天如此，年年一样。在他的词典里根本没有休息一词。他忙完水田忙旱土，忙完田里忙家里，忙完自己忙别人，好象永远也忙不完一样。

自从农村联产承包以后，父亲就花大本钱买了一头水牛。父亲深知在农业机械化还很落后的年代，水牛对于农民和农业的重要性，他视牛如子、视牛如宝，精心护养。每天清晨和傍晚都牵着水牛去堤上路旁吃青草，数年如一日。有一年初春，父亲的二媳妇和三媳妇先后临盆，一下子又为父亲添了两个孙子；家里的水牛也凑热闹式的产下两头可爱的小牛犊。别人说父亲一下子得了四个孙子。这时的父亲乐得合不拢嘴，也累得直不起腰。白天照顾大小水牛，晚上帮母亲照看两个小孙子，忙的不可开交。可父亲忙在其中也乐在其中呵。

农忙季节，水牛耕种完自家的田地，父亲就带上它和整套农具替别人帮工去了。他说，互相帮帮，大家都好。在外累了一天的父亲，回到家里从不叫苦和心焦，又默默无闻的干起了家里的活儿来。农闲时，父亲也是闲不住的。或做家务、或整菜园、或修农具、或捕鱼虾。实在没事，也在家里上下左右倒腾。难怪邻居们打趣地说，你的父亲如果遇到大雷雨天不能出外干活的话，就会把家里的粮食、农具等东西东屋搬西房，楼下搬楼上。想想也确实如此，我从没有看到父亲整天在家闲坐过。

俭朴是父亲的秉性，父亲的一生完全彻底在农村度过。从没有进过高档酒店，更没有吃过海鲜大餐；一生没出过远门，就连火车也没有坐过。唯一一次来到他儿子工作的省城是因为确诊病情。从儿时起我就清楚的记得，每次吃饭前父亲都在干活，他总是最后上餐桌的，本来就不丰盛的饭菜几乎所剩无几，父亲才上餐桌将就着吃，把每一个碗里都扒干净来填饱肚子。长大后我才理解父亲为什么每次吃饭时他都有活干，其实他并不是每次都那样忙，是因为饭菜有限，他是想让他的儿女们先吃好吃饱啊。父亲曾告诉我们不能浪费粮食，饭菜来之不易。他吃过的碗里是绝对找不到一粒米饭的，毫不夸张的说他吃饭用过的碗是可不用再洗的，几十年他都是这样。有一次村里人调侃地跟我讲，全村里只有你父亲最不需要吃菜，他一粒豆豉能分成两半而咽下两口饭。当时听到这话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真是心酸。父亲何尝不需要吃菜呢，由于儿女多、家底薄，他当时是没有多的菜吃啊。

父亲自己从不主动要求添置新衣服，儿女们买的衣服他也舍不得穿，往往穿的是儿女们不能再穿了的旧衣服。两年前他穿了件棉袄，我们以为是新的，因为从没有看到他穿过。后来一问，真让我们大吃一惊，原来这件棉袄还是我大嫂子（堂嫂，会缝纫）结婚时帮他缝制的，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他一直放在衣柜里舍不得穿。直到我从省城跟他买回一件新棉衣后，他才把三十年前的“新”棉袄拿出来穿的。我们平常让他穿好点的衣服，他总是说干农活穿了难得洗，所以我每次回家见到父亲总是穿着我至少十年前给他的我不穿了的旧衣服，他的好点的衣服都层层叠叠放在衣柜里，只有过年过节或到亲戚家做客偶尔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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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后，我因忙于组织一次省级考试的命题工作，四十多天没有回家，出于保密需要，也没有打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清明节前，父亲主动打电话给我，要我回家扫墓。回家后才知道父亲的病情已经恶化：饭量大减、间或咯血、疼痛不止、半卧床了。父亲的肺癌从确诊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其实父亲是一直不认为自己患了癌症的，我们也没有明确告诉他，医生也认为能拖这么久也是一个奇迹。

回家看到父亲病重的样子，我知道父亲的大去之日不远了，就问父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父亲说要和儿女们一起去山上为祖父母扫墓，他还要看看两年前我们给他买的那块在祖父墓旁边的安息之地。其实我回家之前他满怀遗憾地对母亲讲他今年绝对没有力气上山了，但我们回来后，他好像突然涨了精神似的。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我们几个兄弟就搀扶着父亲一步一步艰难的爬上山头，来的祖父祖母坟前，父亲不顾病重的身躯一一跪拜叩头。我知道，他是想尽他做儿子的最后一份孝心了，也是准备在另一个世界来与祖父母团圆了。望着父亲佝偻着跪拜的身影，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掉了下来。

往后的三个来月时间里，我几乎每周都从省城开车回来陪父亲一两天。父亲最后一段日子疼痛难忍、呻吟不已、痛苦不堪，四十三天粒米未进，每天注射多次吗啡也止不住疼痛。我曾在QQ上留言：父疾苦痛，儿何以堪；祈望神祐，保父静安！我想现代医学即使不能攻克癌症，但如果能够发明一种能完全止住患者疼痛的药物，那该多好啊！

由于工作的原因，在父亲弥留之际，我仅陪了他两天就不得不赶回工作岗位。当我攥着他的手告诉他我要回省城组织某项考试工作时，神智清醒的他用非常微弱但仍然清晰的声音说，你不得不离开，我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多么想他的大儿子能为他送终啊！父亲一直是不想死去的。病危时的一个晚上，他跟我们兄弟交代：第一要照顾好母亲，第二要老二和母亲把老二的孩子带大（四年前老二的妻子不幸病逝，当时小儿子才一岁多），第三要把家里的两栋房子看管休整好，第四要老二努力把农田种好，因为土地是农民的根。他说他没有别的遗憾，只是说如果能象到长沙确诊时那样，还能活三四年就好了，他说老二的孩子就大了，他也就跟放心了。我们知道，他一是放心不下他的儿孙，也是对这个世界无比留恋啊。两天后，父亲带着生之留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们。我这个不孝之子在父亲离开这个世界时终究没有在他的身边，留下了我无法弥补的一大遗憾。我在博客上写道：父欲生而痛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呜呼，痛定思痛，痛何如哉！送别父亲，心空如野；没了父爱，方知父爱如山，父恩似海！ 但愿亲爱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安息！

我父亲的一生是普通的，没有惊天的壮举，也没有骄人的业绩；也是非凡的，他的善良慈爱惠及子孙，他的勤劳俭朴被人称颂，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劳作难能可贵；他默默无闻、勤勤恳恳、艰辛苦累的一生，为他的后人作出了表率、创造了幸福，也为整个社会作出了贡献。 父亲的一生是苦累的、朴实的、平凡的；也是可亲的、可敬的、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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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正因为有了千千万万像父亲一样的人，才为世界撑起了一片温馨美丽的蓝天。 慈爱善良、勤劳俭朴的父亲们不也是社会真正的脊梁么！ （作者单位：湖南省中小学教师发展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