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有(一)点儿+形容词 动词”的语义及语用功能

谈“有（一）点儿 + 形/动”的语义及语用功能

何宝璋

College of the Holy Cross

提要：在汉语语言学和对外汉语教学领域里，“有（一）点儿+形/动”被认作为一个常见的固定用法。一般的语法著作和对外汉语教材都简略地介绍该结构表示少量，意义消极或与本来预料不符。近来更有新的研究认为“有（一）点儿+形容词”这种结构在句中所表达的是一种消极，负面的评价。笔者认为，前人的定论及近来的研究都至少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语言资料涵盖不全，另一个是与语言事实不完全符合。

本文从调查现代汉语语言资料着手，在语言事实的基础上重新认识、描述“有（一）点儿+形/动”这一结构，进而分析“有（一）点儿”后所加的形容词和动词的类及所表示的不同情境(situation)，及该句式的语用功能。 本文语言素材来自《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

1. 前言

1.1．问题的提出 “有（一）点儿+形/动”在对外汉语教学方面是一个比较浅显的语法现象，通常在初级阶段就可以遇到。一般的定义是该结构表示少量，常用于表示消极或与本来意愿不符的情况下。但是在日常实际语言运用中，常常发现与本定义不符的实例，这就不得不使我们针对问题，调查研究实际汉语语料，在语言事实的基础上重新认识该结构，力求对该语言现象给予一个新的，共时性的描述。 对“有（一）点儿+形/动”的基本定论是这是一个常见的固定用法，表示程度不高；稍微。多用于不如意的事情(吕1999)。近来的研究认识到‘有点儿+形容词’实际使用的灵活多样，认为与其只强调其后所用的形容词多为消极意义的，不如说‘有点儿+形容词’这种结构在句中所表达的是一种消极，负面的评价更为恰当（范 2004）。 本人认为无论是较早的基本定论，还是近人的研究都存在一定的问题。问题在于二者既不完全与现代汉语语言事实符合，也没有完全涵盖“有点儿”的副词用法。 本文意在从语料出发，重新认识这一用法。

何: “有（一）点儿 + 形/动”

1.2. 范围和语料 本文讨论的只是“有（一）点儿” 的副词用法，也就是在“有（一）点儿+形/动”结构中的“有（一）点儿”。“有（一）点儿”还可以是“动量”结构，如“我现在有一点儿时间。” “有（一）点儿”的这种用法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另外一个需要简单说明的是“有一点儿”中“一”的有无问题。“有一点儿” 的副词用法中的“一”是可有可无的。它的出现与否并不影响句子的意思，也不会把句子变成病句，如：“我有点儿忙”和“我有一点儿忙”。因此，下文只用“有点儿”的形式。顺便提一下，“点儿”可以用在句尾，如“快着点儿。”这时的“一”是不能出现的。我们不可以说“快着一点儿。”当然，这一用法也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本文参考的所有汉语语料均出自于《北京大学汉语语言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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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语料研究

2.1．对前人对此用法的总结 总体来说，对“有点儿”+ 形/动“这一固定用法，以往的研究可以归结为以下三点。

2.1.1. 在“有点儿+ 形/动”结构里出现的形容词和动词多是有消极意义或是贬义的。如：

1. 爸爸[有点儿]累。

2. 患者的嘴唇[有点儿]肿，

3. 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儿]“土”了，感到对那小伙子有一种过意不去的内疚。

4. 先生的书房“半成斋”似乎跟他研究的化石一样古老，甚至让人觉得[有

点儿]零乱。

5. 初期，外国文学的翻译出版工作是兴旺、热闹过一个时候的，甚至还[有

点儿]滥，

很显然（1）中的“累，”（2）中的“肿”和（4）中的“零乱”都不是人们所期待的，是不好的。（3）中的“土”原文本身就加了引号，及（5）中的“滥”都具有典型的贬义色彩。这样的例子在我们的语料中数量是相当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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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在“有点儿+ 不 + 形/动”的结构里使用的形容词和动词本身的意义大多是有积极意义的或是褒义的。 如：

6. 他[有点儿]不高兴。

7. 他觉得这[有点儿]不好。 8. 他感到这事儿[有点儿]不妙。 9. 他对结果[有点儿]不满意。

10. 可读书界对畅销书的态度，总[有点儿]不公正。

这一点例句中的形容词及否定形式，已经表现得非常清楚，无须赘言。这样的句子在我们调查的语料中，数目相当不少。2.1.1. 和 2.1.2. 实质上反映的是同一个问题；“有点儿”的后加成份，不管是肯定形式还是否定形式，都是表示消极意义的或是贬义的。

2.1.3. “有点儿+ 形/动”常常可以和表示少量的副词“稍微”连用，如：

11．稍微[有点儿]疼

这一点似乎很合规则，“有点儿”表示少量，“稍微”也表示少量，但是我们在语料中发现这样的句子数量并不多，也就是说虽然可以这样连用，但是人们常常并不这样用。

2.2. 语料研究

2.2.1. 形容词和动词的褒贬色彩问题

语料告诉我们，在“有点儿+ 形/动”的句式里，形容词和动词并不像前人

所说的一定是具有贬义色彩的。实际上不具有褒贬彩的词数量很大，俯拾皆是。请看下面的例子。

13. [有点儿]面熟，可是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14. 来加拿大近一星期了，已经[有点儿]习惯了加拿大的地广人稀。

15. 一转脸，看到从马路斜坡上下来一个手持拐杖的人，都觉得他的身影[有

点儿]熟悉。

16. 车厢里的“乘客”是否感到[有点儿]晃动。

从例句13到16可以看出，“面熟，习惯，熟悉，晃动”等动词是相当中性的，不具有任何褒贬色彩。进一步的语料研究，我们看到在“有点儿+ 形/动”的句式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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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语义中性的形容词和动词数量很大，而且具有积极意义的或是褒义的形容词和动词数量很可观。下面句子都是语料库中的实例：

17. 当然，她心里也[有点儿]爱上了其中的一个小伙子。

18. 当然，《廊桥遗梦》给人的答案既朦胧、又忧伤，而且还[有点儿]甜丝丝的。

19. 我觉得小超的话有理，气也就消了，还[有点儿]感激她呢。 20. 孟子的文章我已经觉得[有点儿]太鲜甜，有如生荔枝， 21. 就要使诗歌[有点儿]亲切和自然，

显而易见，诸如“爱上，感激，亲切，自然”等动词是相当具有褒义色彩的，积极的，使用语言的人所喜爱的或期待的。实际的语言素材告诉我们，在“有点儿+ 形/动”结构里出现的形容词和动词并不多是有消极意义或是贬义的，起码我可以说不再多是有消极意义或是贬义的。这些动词或形容词可以是消极的贬义的，可以是中性的，更可以是积极的褒义的1。下面我们进一步来探讨一下这些形容词和动词有哪些共性和特性。

2.2.2.“有点儿+形/动”结构中的形容词/动词的特点

首先，我们简单地把出现在.“有点儿+形/动”结构里的形容词和动词分一下类。分类的情况是这样的。

a. 静态动词 像，近于，缺乏

b. 心理状态活动及感官动词 爱，怕，疼，烦，迷信，后悔，吃惊，怯，感激，喜欢，惭愧，熟悉，害 怕，烫，偏爱，可怜，怀疑

c. 动态动词 照顾，挑剔，冒险

从数量上讲，纯粹的静态动词和动态动词的数量相对而言是比较少的，绝大多数的是介于静态动词和动态动词之间的心理状态、活动及感官的动词。这些形容词和动词的共性就是都可以受表示程度的“很”来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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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郭瑞教授指出，考虑到其他方言有同样的现象,“有点儿+动/形”结构里出现的动词或形容词可以使褒义的也可以是贬义的，语料库的语料所反映的可能是近一二十年的语言事实，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语言变化。语言变化的问题，需要更多的研究，本文暂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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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有点儿”+ 固定用法 语料事实告诉我们，“有点儿”后边所跟的并不只是人们通常认为的形容词和动词。我们发现在实际的语言运用中，“有点儿”后常常跟着一些相当口语化的固定用法。下面是我们在语料库中发现的实例。

22. [有点儿]“对不起观众” 23. [有点儿]说不过去 24. [有点儿]招架不住 25. [有点儿]下不来台 26. [有点儿]跟不上趟

27. [有点儿]飘飘然起来。 28. [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

29. [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2.3. “有点儿+ 形/动”的动词语义

前文说过“有点儿+ 形/动”表示的基本语义是程度不高，稍微的意思。下面我们从动词语义方面简单讨论一下“有点儿+ 形/动”所表现的情境。

2.3.1. 静止状态

“有点儿”后边跟着的是形容词时，所表达的是形容词本义的程度不高，

表现的是一个静止的状态。

30. [有点儿]累 31. [有点儿]肿 32. [有点儿]浪费 33. [有点]紧张 34. [有点]贵

这些例句所表现的都是静止的状态，即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无变化而言。

2.3.2. 变化后的状态

“有点儿”后边跟着的是动词时，有的时候表现的是一种变化后的状态。

35. 庙会，[有点儿]变味了 36. [有点儿]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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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句30到34表现的是一种状态，例句35和36表现的也是一种状态，但这两种状态是不同的。前者是纯粹的静止状态，而后者是变化后的状态。句子告诉我们，以前的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是这样地。就整体而言，即没有变化的起始，也没有变化的过程，更没有变化的终结，所以仍是静止情境，变化后所造成的静止情境。

2.3.3. 变化过程

“有点儿+ 形/动”的结构有的时候也可以表现一种变化，一种程度不大的变化。具体的变化可以是变化的开始，变化的过程之中和或是变化的结果。

37. [有点儿]这个堕落下来了 38. [有点儿]害怕起来 39. [有点儿]犹豫起来 40. [有点儿]骄傲起来 41. [有点儿]紧张起来 42. [有点儿]动摇起来 43. [有点儿]明白过来

37中的“堕落下来”可能是有歧义的。一个可能是“下来”的贬义语义，一个可能是“下来”的继续的意思。不管是哪个，“堕落”仍在进行之中。38到42都有变化起始的意思。43有明显的变化意思。

2.4. “有点儿+ 形/动”的语用功能 2.4.1. 语义冲突

“一点儿”本来就是少量的意思。“有点儿+ 形/动”表示该动词或形容词

的少量。前文提过，人们通常认为这一结构常常可以和表示少量的副词“稍微”连用。 但是我们发现在实际的语料中，这种用法的例子并不多。相反，这一结构跟表示程度大的“颇”，“真”，“很”等副词连用的例子倒是很多。请看下边的例子；

44. 颇[有点儿]牙碜。

45. 几个老太太颇[有点儿]失望。

46. 真[有点儿]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劲头。

47. 说来堂堂男子汉，如此“斤斤计较”，真[有点儿]难为情

48. 且我又颇欣赏“观人于微”这句话，所以对于题跋这样的小品文字很[有

点儿]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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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表示程度大的副词来修饰表示少量的结构在语义上很显然是有冲突的。这样的用法不但不为病句，作为一种修辞手段，增加对比，夸大戏剧性，达到语言使用者的某种目的。

2.4.2. 语体冲突 修辞手段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就是语体的冲突。 “有点儿”是非常口语化的，四字成语是书面化的。我们在语料中发现“有点儿”+ 四字格的用法非常广泛，例子很多。下面列举的是我们在语料中发现的和“有点儿”连用的四字格。

受宠若惊 不寒而栗 醉生梦死 不知所措 心不在焉 依依不舍 倚老卖老 想入非非 异乎寻常 不足挂齿 应接不暇 漫不经心 离经叛道 局促不安 得意忘形 小题大作 兴师动众 菲夷所思 怒目金刚 装腔作势

这种语体的冲突，同样是对比反差大，生动活泼，给人以更深的感染。

2.4.3. 缓和语气

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意志，看法和态度，而不是客观的判断或描述，该结构的使用在于使语气变得缓和委婉

49a. 他觉得这[有点儿]不好。 49b. 他觉得这不好。

50a. 她听后，也许是感到[有点儿]意外 50b. 她听后，也许是感到意外

51a. 这也许[有点儿]唐突 51b. 这也许唐突

拿49a, 50a 和 51a 跟49b, 50b 和 51b作比较，a 句的语气明显要缓和得多。B 句中没有[有点儿]就显得突然、生硬、直接了然得多。

2.5. 结束语 “有点儿+ 形/动”虽然是一个较为简单的固定用法，但是目前对该结构的理解与描述与语言事实本身还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我们从调查语言事实着手，重新理解认识这个结构。我们认为该结构不再像通常人们所说的那样只表示被动的、消极的、贬义的、与说话者意志相反的意思，它可以表示中性的，也可以表示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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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积极的、褒义的。除此之外，我们还简单地讨论了该结构中形容词和动词的通性，该结构所表示的情境，及它的语用功能。 本文涉及的只是对“有点儿+ 形/动”研究的初步，有很多问题仍没有答案，仍需研究讨论，如该结构的用法是否表现了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语言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变化的内外在因素等又是哪些等等。

参考文献

范妍南. 2004. 浅谈“有点儿+ 形容词”的用法. 西安教育学院学报. 19.1.26-28 吕叔湘. 1999. 现代汉语八百词[ Z]增订版.北京：商务印书馆 马 真. 1989. 说副词“有一点儿”.《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郑 军. 2003 “有点A”转换成“A(了)一点”的用法探讨. 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4.5.67-69

《北京大学汉语语言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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