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形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
永恒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如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即便它是残酷的,美丽的,抑或是绚丽的,这份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都变得无限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一想法是残酷的,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这就是尼采说永恒轮回的想法是最沉重的负担的缘故吧。
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在这一背景下,却可在其整个的灿烂轻盈中得以展现。
轻与重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人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象征。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实。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他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是轻?”
很显然,托马斯的生命被分成了两部分,遇到特蕾莎之前和遇到特蕾莎之后。在托马斯的眼里,特蕾莎就像是个被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流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
殊不知,比喻是一个很危险的东西,在一个看不透的隐喻中,往往会产生爱情。在这一刻,生命变得如此沉重,它承载着两个人的全部重量。我认为托马斯是全书中最为矛盾的一个人物,他渴望着自由放荡的生活,但又被束缚于对特蕾莎的责任与关爱中,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所以当她卧病在床时,他才会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边;在她不辞而别时,他才会追随她直到天涯海角。在唐璜的幻像中,我看到了特里斯丹的影子。
巴门尼德曾说:轻者为正,重者为负。但事实却往往不是如此,生命的轻与重杂糅在了一起时,轻与重便没有了严格的界限,那又何尝不是轻者为负,重者为正呢?
灵与肉
灵与肉是否对立,又是否不可调和?从前,人们总是惊恐地听到自己胸膛深处传来的有节奏的咚咚声,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肉体是囚笼,里面有个东西在看,在听,在思索,在害怕,在惊奇,这便是我们的灵魂。
特蕾莎自幼便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中,在那个家里,没有自我,没有隐私,所有的生命都被看作是一具具大同小异的肉体。所以特蕾莎才会经常在镜前端详自己的容貌,所以当她看到坐在黄色长凳的那个男人时便明白自己注定要和他生活在一起,所以在她的梦境中会无止息地出现那几个令人费解的画面。因为她想透过自己的肉身看到与众不同的灵魂,如同船员们冲出底舱,奔上甲板,向天空挥臂高歌。
所以她的灵魂一直被禁锢在肉身中,所以她的生命会如此之重,所以她才会如此痛苦。
媚俗与背叛
萨比娜为了远离媚俗,便开始了背叛。她背叛了亲人、配偶、爱情和祖国。然而当亲人、配偶、爱情和祖国一样不剩时,还有什么好背叛的?在背叛的快感消失殆尽后,所剩的只有空虚与沉重。
于是萨比娜陷入了虚空中,当我们刻意去远离媚俗时,却成为了最为媚俗之人。“人生的悲剧总可以用沉重来比喻。人常说重担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们背负着这个重担,承受得起或是承受不起,我们与之反抗,不是输就是赢。然而萨比娜的悲剧不是因为重,而是在于轻。压制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正是因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们才会在一次次的背叛中变得越来越媚俗,终于变成自己当初所厌恶的样子。
牧歌—卡列宁的微笑
卡列宁是一条狗,一条被托马斯和特蕾莎所收养的狗。与人类不同的是,狗从未被上帝逐出伊甸园,所以卡列宁的生命在永恒中轮回,所以卡列宁总是在微笑着。它能听到来自伊甸园的牧歌,随着大写的牧歌的升腾,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便是遗忘和毁灭。
相反,人类的生命就如一条直线,从诞生走向毁灭,无法逆转。我们从伊甸园走入尘世,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下,沉重的肉身终于得以解脱。
在大写的牧歌的极点,在我们早就知道一定会双双死去的托马斯和特蕾莎的呵护下,在其困苦和脆弱中,最终闪现出也被死亡裹挟的卡列宁温柔而平静的微笑。
生命不是轮回,而是一段旅途。
在旅途的尽头,那些本就不属于我们的早已物归原主。
于是我们空余一副沉重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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