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９卷第３期 Ｖｏ１．３９Ｎｏ．３ 临沂大学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０Ｆ Ｌ日 Ｙ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２０１７年６月 Ｊｕｎ．２０１７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韩会敏 （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东广州５１０００６） 摘要：苏童小说中体现出强烈的江南地理意蕴。作品中对于江南的描写极为细腻．尤其是在那 些空灵优美的江南意象、令人回味的江南景象与江南旧事、温婉可人的江南女性的描写中，表现出对 古典江南的耽迷。同时，透过对香椿树街及河流的书写，作品中也表现了南方生活中混乱、肮脏、颓 败、庸俗无聊的一面，爱恨交织中更多的是对于江南难以释怀的深情。尤其是在对于河流的描写中， 令人看到，随着现代社会工业文明的发展，江南的古典之美逐渐走向衰落，作者对此深感叹惋。 关键词：苏童小说；江南物事；地理意蕴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７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６０５１（２０１７）０３—００７０—０８ ＤＯＩ：１０．１３９５０／ｊ．ｃｎｋｉ．ｊｌｕ．２０１７．０３．００８ 苏州作家苏童小说中有着鲜明的江南地理性书写，其中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在中 国人心中，江南．它不仅是一个地理性的概念，更是一个包含着无尽诗意、寄托着多少人乡 愁的具有文化典范性意味的名词。然而苏童笔下的江南并非人们心中典型的“杏花春雨江 南”，他笔下的江南是柔弱秀美的，却也是肮脏混乱的；是精致优雅的，却也是令人叹惋的。 江南的美、江南的诗意，深藏于那些破败的小巷，掩映于雨后的明丽之中，若隐若现，几乎是 令人难以察觉的．江南的颓废与哀伤，却如那些南方的植物般郁郁葱葱地生长着。苏童以他 生花之妙笔．写下一个个哀婉感伤的故事，其间流淌着的，是江南的血液，却令人隐隐地听 到字里行间传来的声声叹息 苏州是典型的江南城市，气候温润，小桥流水，河网交织，东濒大海，西傍太湖，南接钱 塘．素有三江五湖之利的说法。“Ｅｔ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水”是江南风光中极 为重要的因素，水的湿润、氤氲，水的柔韧、温和，水的清丽、明朗，无不构成江南风物中独具 韵味的一面。苏童的故事多是在多雨的时节，江南的空气中迷漫着水气，他笔下的江南女性 身上也极富水的温润气息。苏童极爱写水，他写缠绵的雨季，写淋淋沥沥的雨，写宁静的流 水．也写乌黑发臭的河水。写漂浮着死尸的护城河，爱恨交织中更多的是对于江南难以释怀 的耽溺之情 苏童小说中对于江南地理性的表现极为突出。 一、景物与意象：对江南风物的热爱 文学的地域性是一个普遍性的现象 张学昕将苏童的写作称之为“南方写作”或“江南 收稿日期：２０１７－０５－１１ 作者简介：韩会敏（１９６９一），女，湖北钟祥人，广州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７０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写作”。他认为苏童“以江南的类似于美国作家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的在地图上还不及邮 票般大小的‘香椿树街 城北地带 枫杨树乡’为地域半径，创作出无数鼓胀着生命力的或 传奇，或平静，或凄艳，或沉郁的故事。”ｆｌｌ 苏童笔下的人物是江南的，他笔下的风景也是江 南的．而弥漫在小说中的那种阴郁、颓靡又颇为凄丽的气韵也是江南所独有的。作家阿成曾 提到．几乎所有的文学家、艺术家在他们的作品中都流露着对本土的深深恋情。【２１苏童在小 说中对于江南风景以及人物、日常生活的描写中无不体现对江南之美的眷恋之情。苏童擅 以意象叙事．他的小说中迷漫着一种灵动而感伤凄迷的氤氲气息，这种特点的形成不仅因 为他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更来自于他对于意象的经营。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江南之美，令人沉醉。不仅是自然之美，六朝 以来．江南经济发达．文化开放，秦淮河畔的歌舞楼台，姑苏城外的夜半钟声，吸引着多少文 人骚客留连忘返 苏童小说中有着古典江南的诗意之美。他在自然意象的书写中包含着许 多富于江南特色的丰富、细腻的感受。“阅读苏童的小说，乃是情感的一次还乡，在枫杨树、 桂花树、青石、河流、青粽叶、竹林、昙菜花、白鸽、金鱼等汇成的精神家园里，失落了归宿的 灵魂得到一次短暂的栖息和永恒的回归。”［３】信手拈来的种种江南风物的描写中可见苏童对 江南文化的感受之深 江南之景物以及声音中都有着无限韵味，《妻妾成群》中有着最为典型的意象化写作。 小说中意象空灵而别致，他以紫藤、鸟声、细雨、古井等富于江南地方特色的描写表现人物 生活环境与心境变化，如颂莲初入陈府，“午后的阳光照射着两棵海棠树”．显示出生机。颂 莲与陈佐千的初夜，三姨太梅姗以生病为名将陈佐千叫走，“颂莲留神听北厢房的动静。好 像什么事也没有。唯有知更鸟在石榴树上啼啭几声．留下凄清悠远的余音。”颂莲逐渐感到 了陈府中的阴霾与复杂。她内心孤独而敏感，“后花园的墙角那里有一架紫藤，从夏天到秋 天，紫藤花一直沉沉地开着。颂莲从她的窗ＶＩ看见那些紫色的絮状花朵在秋风中摇曳，一天 天地清淡。”属于南方的紫藤是小说中最为核心的意象，绚烂、美好却又无奈下坠，开在那ＶＩ 井边。紫藤的开与落预示着人物命运的变化，水井则是死亡的象征，它们的并列出现．表现 出生与死的缠绵交织。小说迷漫着优美与感伤的基调，作品中对于箫声的描写也是如此： “箫有七孔，一个孔是一份情调，缀起来特别优美，也特别感伤，吹箫人就需要这两种感情。” 箫声“轻婉柔美 ‘如泣如诉”，正是苏童小说的江南格调之表现。风物与景象之中有着鲜明 的江南地理特色 苏童擅长在怀旧的故事中描写日常生活场景与江南物事．其中有着久远与深情的意 味，颇具江南情调。年代久远的往事之中，一个生活场景，一个普遍性的画面．因距离带来的 美感，足以撩起人们对过去的追思与怀想。《妇女生活》中娴的好Ｅｔ子停留在上世纪三十年 代，她家开有一家照相馆，“汇隆照相馆坐落在街角上，漆成桔红色的楼壁和两扇窄小的玻 ７１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璃门充分显示了三十年代那些小照相馆的风格……从远一点的高处看汇隆照相馆．它就像 一只打开的火柴盒子，被周围密集的高大房屋挤压得近乎开裂。有时候可以看见一只燕子 从那里飞起来，照相馆的屋檐下曾经有过燕巢。”这样的描写使故事在一个充满旧时情调的 环境中展开，旧式的照相馆，燕子筑巢，油菜花盛开时的春游，金嗓子周璇的歌，种种事物． 晦暗与明丽交汇在一起，充满了怀１日色彩的生活细节，无不是旧时江南之风物 那些江南的旧事令人回味，同时江南的地理性特征对于苏童创作的影响不可忽视 梅 雨季节，霏霏雨线，沉闷的天气，湿漉漉的石板路，啁啾的燕子，开放的夹竹桃花．雨打梧桐． 夜雨幽幽，等等，此类的情境在苏童的小说中常会出现，如《米》《罂粟之家》《一九三四年的 逃亡》《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妇女生活》《另一种妇女生活》《南方的堕落》等小说无不如 此，它们散发着湿润的江南气息，令人迷失在江南的古典情韵之中难以自拔。江南，这一地 理性名词，对于苏童而言，成为其作品的魅力所在，显见文学与地理密不可分的姻缘。 二、女性描写：对江南古典之美的钟情 苏童对于女性的关注是显而易见的。小说中的江南女性中常蕴含着迷人的古典气质与 唯美特色，然而这种美时常与颓废、堕落联系在一起，这些女性有着精致之美，同时弥漫伤 感与怀旧的气息．令人欲罢不能。苏童女性描写中的江南特质，也体现出文学地理的优美韵 律。 苏童擅写旧式女子的故事．他对女性的书写中包含着一种古典情致．她们美丽而忧伤， 活在被摆布的命运里。旧式的令人感伤的故事之中有着无穷的江南气氲，令人为之迷醉。 《妻妾成群》中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走进陈府，成为陈家的四姨太，她心中的诗意逐渐散去， 阴郁、颓废、糜烂的气息终于吞噬了她。作品中极力书写她美好的韵致，如听到萧声时，“颂 莲易于被这种优美的情景感化．心里是一片秋水涟漪。”她内心情感丰富，充满诗意情怀，听 到三太太梅珊唱戏觉得“凄凉婉转”，“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悲悯善良的一面展现，易感多情 之天性可见 尽管她不可避免地陷入女性之间的争斗之中，但内心的美好柔弱的一面并未 消失殆尽，这也使得她最终无法承受陈家的罪恶而发疯。“那是一个了无生气的特别的世 界．在那个世界里见不到正常人。多的是虚情假意，少的是人间真情，……多的只是争风吃 醋，勾心斗角。权谋谲诈和与之有关的非正常的生生死死。”『４ｉ三太太梅珊爱唱京戏，美艳而 任性，率性而为。最终因为偷情被投入井中，在小说中她的出现却是颇有情韵的，“在早晨的 天光里，梅珊的脸上、衣服上跳跃着一些水晶色的光点，她的绾成圆髻的头发被霜打湿，这 样走着她整个显得湿润而忧伤。仿佛风中之草。”她脾气很大，率性而为，连主人陈佐千也有 点怕她．却“湿润而忧伤”．如“风中之草”柔弱而无力。小说着力表现的是女性之间的战争， 这些女性有着泼辣伶俐的一面，然而无法掩盖的是，她们身上所具有的那种精细聪慧、妩媚 ７２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多情、内心丰富的一面，体现出江南女子婉转多情的特点。 苏童喜欢在社会更迭、时代变换中去展现女性的生存与命运，如《红粉》中的小萼、秋 仪，《妇女生活》中的三代女性娴、芝、萧，《另一种妇女生活》中的简家姐妹等。这些女性形象 并不完美．且命运多舛．然而在她们身上那江南女子的优雅韵致依然鲜明。即便是描写旧时 代的妓女（《红粉》），苏童也较多地表现了她们柔美多情、精明干练的特点。时代变换，她们无 奈地接受改造．在尴尬的处境与变动的生活中，面对难以把握的命运，她们极力地寻找一点 点舒适生活的可能．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之中，都有着强烈的对于生活细节的关注，有时表现 得令人惊叹 对江南生活的日常化表现、细腻的细节描写正是苏童小说的迷人之处。“我们甚至可以 通过文本．通过充满文明气息的江南的每一个生活细节，在一个特别纯粹的时间状态中、特 别感性的空间维度里面，触摸到它非常诗性化的、充满诗意的柔软质地，感受到近千年来在 词语中完成的个性化的江南的文化魅力。”０１６ 《红粉》中小萼明知老浦是好友秋仪的相好， 离开劳动营后本想通过老浦找到秋仪．见到老浦时。“小萼站在阳光里对老浦嫣然一笑，老 浦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她比原来漂亮多了，他的心为之怦然一动。”小萼很快以她的温柔妩媚 捕获了老浦 与老浦首次见面小萼表示要吃西餐，第二次见面时小萼指着一处摊子叫老浦 快去买“一客水晶包”．在就业的厂子里工作时受了委屈的小萼见到老浦会扑到他怀里哭起 来，这样的细节颇为耐人寻味。小萼知道自己必须依靠一个男性．她细致妩媚、柔弱多情．却 又精明务实．在现实中永远会尽力去抓住一点什么 相比较于小萼的软弱，好友秋仪更有决断，在她身上．更能看到江南女子对美的极致追 求，特别是容貌、衣着等方面。不愿去劳动营的秋仪跳车逃跑后先是藏身于老浦家中．后一 气之下进玩月庵做了姑子。身着黑袍的她却仍然习惯于对镜梳妆，“她摸摸自己最为钟爱的 头发，她想这些头发很快就要从她身上去除。而她作为女人的妩媚也将随之消失。秋仪对此 充满了惶恐。”后来玩月庵不肯再收留她，她脱下身上的黑袍，“秋仪里面穿的是一件蓝底红 花的织锦缎紧身夹袄，色彩非常鲜艳”，令人惊艳。后来“农民们看见秋仪提着个小包裹．扭 着腰肢，悄悄地经过了竹林，她的脸上没有悲伤”。回到家中后的秋仪很快嫁人 后来老浦死 去，小萼再嫁，秋仪不计前嫌地将小萼的儿子抚养成人。她有时是凌厉的。有时又是温婉的． 不论在何种境地，不论活得如何艰难，女性的柔韧美丽、对生活细节的关注与追求并未改 变。江南女子痴迷于生活点滴的美且婉转多情展现得很充分 《妇女生活》中对娴的描写中也不乏迷人之处，而《另一种妇女生活》中生活在新旧转变 的社会，却固守着旧式生活方式的简家姐妹的描写中更有一种精致、细腻、宁静之美。她们 的房间“显现出一种古典的繁琐的轮廓”，日复一日，她们坐在花架旁，分理彩色丝线．绣出 一件件作品，然后由妹妹简少芬送回刺绣加工厂。她们就这样以刺绣来维持生计．过着几乎 ７３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与世隔绝的生活。生活虽然单调，却自有一份宁静与美好，“梅雨骤歇的日子里，简家姐妹来 到酱园的后天井，乘午后的太阳晾晒她们的衣物和布料。那些色彩淡雅的丝绸和棉布在阳 光下闪烁着平静的光泽，使院子里的杂草和酱缸产生了新的意味。”简少芬坐在后院刺绣并 看守天井里的东西，户外劳作给了她新鲜的感觉，“简少芬把彩色的丝线挂在绳子上，那些 丝线就随风轻轻拂动起来，她发现丝线的颜色在户外的太阳下也显得分外美丽动人 ”简氏 姐妹沐浴在古典的光辉里，在这种散发着古老气韵的环境中。她们显得那么优雅动人 苏童对于女性的描写中有着强烈的江南情结，“女性似水．属阴，而江南在整个中国文 化版图中正处于似水的阴柔型文化。”【５］他所描写的女性之美多打上了旧时代的烙印．江南 女性的古典精致、阴柔婉约的一面在他的笔下极为突出。一如江南山水的秀丽可人，江南女 子常也有着这样的温婉柔美．正所谓“山水与女性的品质混为一体”【 。其中鲜明地表现出苏 童对于江南古典之美的钟情 三、街道与河流：对现代江南的批判 苏童对于江南的书写是不遗余力的，作品中对于江南古典之美的留恋之情呼之欲出。 同时，他对于江南的感情却是复杂的，他笔下的江南虽不乏诗意灵性的一面，同时充斥着阴 暗与肮脏。在以江南为背景的现代生活中，常伴着血腥与暴力，“他的作品又深深打上了先 锋的色彩。在表面明净优雅的背后是阴鸷、潮润、暴力、丑陋无比的心理世界，这显然已不同 于他的先辈如陆文夫那种纯粹和浪漫，更不同于古代因莼菜和鲈鱼而辞官不就的张季鹰， 而是充满了对人性复杂性和丑恶性的细细打量，对和谐、典雅不再的怅然和缅怀。”【５１少年的 无知好斗，性的混乱，人性的阴暗与丑陋，在小说中较为常见。他笔下的香椿树街是这样的： “南方确实是有特色的地域。空气终日湿润宜人，树木在深宅大院和河岸两边蓬勃生长，街 道与房屋紧凑而密集，有一种娇弱和柔美的韵味。水在人家的窗下流，晾衣杆从这家屋檐架 到那家屋檐上。总是有衬衫、短裤和尿布在阳光下飘扬，充满人类生活的真实气息。”（苏童 《南方的堕落》）这就是现代江南的日常生活，这样的街道，或许尚存着点滴的诗意，更是承 载着平常、琐屑甚至粗鄙的世俗化生活的。 以这样的街道为背景，苏童写下了《舒农》《犯罪现场》《古巴刀》《刺青时代》《飞鱼》《沿 铁路行走一公里》《像天使一样美丽》《回力牌球鞋》《一个礼拜天的早晨》《西窗》等为数不少 的中短篇小说及长篇小说《城北地带》等。这些作品多是少年题材，时间背景多是上世纪六、 七十年代的文革时期．描写街头的叛逆少年在蒙昧的状态中所表现出来的盲目、冲动、好 斗．血腥和暴力的场景极为常见。 小拐、红旗等名字在不同的小说中反复出现，预示着他们作为一代街头成长少年的典 型。《刺青时代》讲述的是“文革”中南方小镇香椿树街的几个血性少年结党械斗的故事。小 ７４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拐从小失去母亲．后来在铁路边玩游戏时失去了一条腿。他崇拜加入野猪帮的哥哥天平，但 哥哥却在和白狼帮的一场斗殴中惨烈地死去。小拐在哥哥死后拜师习武，并在阁楼上歃血 结盟．成立新的野猪帮，他们聚众打架、盗窃，他还在自己身上用各种针具和颜料练习刺青， 与人打斗中头上被打得“开了两个洞”。后来差点被人用冲床冲掉他仅剩的一条好腿。小拐 的姐姐锦红出落得颇有风情，人们都认为她起码可以嫁一个海军或空军军官，可锦红却在 １９岁那年匆匆嫁给了酱品厂的会计小刘。而且出嫁时已有了身孕。“孩子们仿佛在人性的 荒原狼奔豕突，匍匐在堪与成人世界比照的罪恶的渊薮。”【１Ｊ 少年内心的混乱，折射出时代 的混乱 叙德与有夫之妇通奸与私奔。小拐父亲王德基曾在调戏主动前来为小拐哺乳的妇 女 成人的世界。也未必是有理有序的，只不过一切发生得更为隐秘。 优雅的古典江南已然远去，身处江南的苏童如何不叹惜。小说《南方的堕落》篇名恰如 一个隐喻，包含着苏童对于南方无尽的慨叹。故事发生在梅家茶馆，“到了１９７９年，茶馆的 外形早已失去了昔日雍容华贵的风采．门窗上的朱漆剥落殆尽．廊檐上的龙头凤首也模糊 不辨．三面落地门上的彩色玻璃已与劣质毛玻璃鱼目混珠……无疑这一切都是多年风雨侵 蚀的缘故。”这样的描写中包含着多少“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悲叹，繁花落尽，空 留足音，未必不是苏童对于江南古典韵味的无尽缅怀。 梅家茶馆里的故事仍然是颓废的。恰如王德威所说：“南方纤美耗弱却又如此引人人 胜，而南方的南方，是欲望的幽谷，是死亡的深渊。”【 】梅家茶馆的末代子孙、姚碧珍的丈夫金 文恺早已死去，他生前躲在阴暗紧闭的小楼里，陶醉在种种白日梦中，令人感到阴森可怕。 红菱因为怀上了她爹的孩子跑到了城里，来到梅家茶馆，打胎后很快又怀上了李昌的孩子． 而李昌是梅家茶馆老板娘姚碧珍的情夫。李昌将一心想要生下他的孩子的红菱投入河中而 获罪，前去探监的姚碧珍亲手剁掉了李昌的三根手指。小城粗俗无聊的流言蜚语，通奸、暴 力、死亡，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盛开的是触目惊心的“恶之花”。作品氤氲着颓败、糜烂、阴 郁的气息．令人几欲窒息 不论是散发着腥臊味的少年血，还是弥漫着腐败气息的成人世界的“恶之花”．从某种 意义上说，无疑都是“南方的堕落”，写到当代背景下的江南，苏童的笔触是晦涩而阴郁的。 但他对江南并非一味地痛恨，而是一种怀念与痛恨的杂糅。在表现“南方的堕落”时，甚至带 有些微的诗意与古典情怀的美，只是这种美已不再纯粹。“我回忆南方生活时总是想起一场 霏霏晨雨。霏霏晨雨从梅家茶馆的屋檐上淌过，变成无数整齐的水线挂下来．挂在茶馆朝街 的窗前。”在这样不乏诗意的氛围中出现的姚碧珍“突然站在某个茶客面前．伸出手做了一 个极其猥亵下流的动作”（《南方的堕落》）。江南之美与粗鄙不堪的生活纠结在一起，与猥 琐、肮脏联系在一起，令人在感受美的同时又生厌恶之情。 苏童多次在小说中表达对南方的“深情”与“厌恶之情”．“南方是一种腐败而充满魅力 ７５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的存在”，“我从来没有如此深情地描摹我出生的香椿树街．歌颂一条苍白的缺乏人情味的 石硌路面，歌颂两排无始无终的破旧丑陋的旧式民房．歌颂街上苍蝇飞来飞去带有霉菌昧 的空气，歌颂出没在黑洞洞的窗口里的那些体形矮小面容猥琐的街坊邻居．我生长在南方． 这就像一颗被飞雁衔着的草籽一样，不由自己把握，但我厌恶南方的生活由来已久．这是香 椿树街留给我的永恒的印记。”（《南方的堕落》）这种“歌颂”中有一些嘲讽与调侃的意味。 “深情地描摹”中又有多少无奈与感伤．正是因为江南古典韵味久已难寻。如今带着发霉的 气息，带着庸俗粗陋令人生厌。《桥上的疯妈妈》中的疯妈妈因为爱打扮而被欺负，被辱骂， 渐渐地发了疯。她身着白丝绒旗袍站在桥上．手执一把檀香扇．旗袍上别着一枚家传的镶有 宝石的蝴蝶胸针，站在桥上的她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可在那特殊的年代，疯妈妈正是因为 “爱美爱得离了谱”而成了与众不同的人 在尖利的哭叫声中．她大声地为自己爱美的权利 抗争，却因此而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疯妈妈的迷失，正是对于美的丧失的无声抗议。 江南古典之美的丧失正是苏童所关注的．它不仅表现在生活方式与习俗的改变以及生 活的混乱，还表现在江南风物的改变。这种改变，与现代工业的发展关系密切。江南多水，在 苏童的香椿树街图谱上，也有一条河流，“在我的叙述中会重复出现这条河”（《舒农》），这条 河流是美的：“秋天河水上涨，西斜的夕阳将水面和两岸的房屋涂上一种柑桔皮似的红色， 香椿树街平庸芜杂的街景到了石码头一带就变得非常美丽。空气中隐约飘来化工厂油料燃 烧的气味．而那些装满货物的驳船正缓缓通过河面．通过围坐在船坞上的孩子们的视线。” （《刺青时代》）河流之美常伴随着不甚协调的因素：河面漂着垃圾和油渍，漂着死猫死孩子 等．河边依稀可见高耸入云的大烟囱，这才是苏童小说中描写河流的典型景象。小说《舒农》 中写道：“我记得后来的河水不复清澄．它乌黑发臭，仿佛城市里的天然下水道，水面上漂浮 着烂菜叶、死猫死鼠、工业油污和一只又一只避孕套。”此外，在《西窗》《南方的堕落》《城北 地带》等多篇小说中都有类似的描写。河流是这样的令人作呕，河边的生活也是如此不堪， 《舒农》中老舒和楼上的女人丘玉美偷情，舒农偷窥，少女涵丽怀孕后投河死去，舒农纵火并 跳楼……．《城北地带》中的少女美琪被人强奸，也死于河中。河流，以及河边的生活不再是 清澄明亮、令人向往的，却充满污浊与罪孽。 苏童在小说《舒农》中写道：“即便到了百年之后，人们仍然怀念横贯南方城市的河流。” 然而．河流，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富诗意的意象之一，在苏童笔下流淌着死亡、罪恶，并以发黑 的河水向现代社会工业文明提出了质疑，其中所表现出的批判意识是显然的。正所谓爱之 深．责之切，“在对江南文化的批判上．作为江南子民的苏童的作品可谓力透纸背。”［８１他极力 书写江南现代生活图景中的粗陋阴暗之处．并试图重拾江南古韵，因此对于江南生活中审 美精神的迷失的揭示显得尤为深刻。江南何以至此？不可否认，“现代化进程与都市化进程 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从农业文明到工业文明，从田野到车间，人们的想象力、创造 ７６ 苏童小说中的江南地理意蕴 力以及审美能力都受到了极大地束缚。＇， ｌ】现代化的发展带来的审美力的削弱，令人感怀深 思 这种审美精神的迷失，引发了苏童满怀遗憾的感叹与追问，“为什么有人在河岸边歌唱？ 为什么有人在这儿看见了高挂桅灯的夜行船呢？香椿树街不知道，河岸边的香椿树街一点 也不知道。”（《舒农》）这样的追问中，无疑包含了苏童对于江南之美的深深眷恋，苦苦寻觅， 以及不懈地探求 江南这样一个地理性的名词，在苏童的作品中饱含着深情且承载着丰富内涵，充分体 现了文学地理学的特征 面对江南山水与江南女子所承载的清丽、温婉之美的渐隐渐去，面 对江南世俗生活中诗意化一面的渐行渐远．苏童在他的小说中表现出来的无奈感伤与无限 留恋，强烈的怀旧情结，以及蕴藏其问的深刻批判，恰似一曲真情又忧伤的歌，唱给他生于 兹长于兹并深深热爱的江南 参考文献： ［１］张学昕．南方想象的诗学［Ｍ］．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９． ［２］杨鸥．海内外作家探讨“地域文化・自然・文学”［Ｎ］．人民日报（海外版），２０１１－１１－１５（７）． 【３］王干，费振钟．苏童：在意象的河流里沉浮［Ｊ］．上海文学，１９８８，（１）：９３—９６． 【４］张学成．史记人生艺术十讲［Ｍ］．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２０１５：２２９—２３０． ［５］王洪岳．当代先锋文学中的江南文化因素［Ｊ］．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２０１２，（２）：１０１—１０５ ［６］吴海庆．江南山水与中国审美文化的生成［Ｍ］．ｊＢ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２０１１：６３． ［７］ＳＥ德威．南方的堕落与诱惑［Ｊ］．读书，１９９８，（４）：７０—８０． 【８］吴海庆．江南山水与中国审美文化的生成［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２０１１：３４７． ｆ９］刘士林等．风泉清听——江南文化理论【Ｍ］．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２０１０：２０６． Ｇｅｏｇｒａｐｈｉｃａｌ Ｉｍｐｌｉｃ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 ｉｎ Ｓｕ Ｔｏｎｇ’Ｓ Ｎｏｖｅｌｓ ＨＡＮ Ｈｕｉ—ｍｉｎ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Ｈｕｍａｎｉｔｉｅｓ，Ｇｕａｎｇｚｈｏｕ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Ｇｕａｎｇｄｏｎｇ Ｇｕａｎｇｚｈｏｕ ５ １ ０００６，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Ｓｕ Ｔｏｎｇ’Ｓ ｎｏｖｅｌｓ ｄｉｓｔｉｎｃｔｌｙ ｒｅｆｌｅｃｔ ｇｅｏｇｒａｐｈｉｃａｌ ｉｍｐｌｉｃ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Ｔｈｅ ｄｅｓｃｒｉｐｔｉｏｎ ａｂｏｕｔ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 ｉｎ Ｓｕ ｔｏｎｇ’Ｓ ｎｏｖｅｌｓ ｉｓ ｖｅｒｙ ｄｅｌｉｃａｔｅ．Ｔｈｅ ｐｒｅｆｅｒｅｎｃｅ ｔｏ ｔｈｅ ｃｌａｓｓｉｃａｌ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 ｉｓ ｐｒｅｓｅｎｔｅｄ ｉｎ ｈｅ ｔｂｅａｕｔｉｆｕｌ ｉｍａｇｅｓｍｅｍｏｒａｂｌｅ ｓｃｅｎｅｓ，ｏｌｄ ，ｓｔｏｒｉｅｓ，ａｎｄ ｄｅｓｃｒｉｐｔｉｏｎｓ ｏｆ ｇｅｎｔｌｅ，ｇｒａｃｉｏｕｓ ｗｏｍｅｎ．Ａｔ ｈｅ ｓａｍｅ ｔｉｍｅｔｈｒｏｕｇｈ ｔｈｅ ｄｅｓｃｒｔｉｐｔｉｏｎ ａｂｏｕｔ ｔｈｅ Ｔｏｏｎ ｔｒｅｅ ｓｔｒｅｅｔ ａｎｄ ｈｏｓｅ ｔ，ｉｒｖｅｒｓ ｉｎ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Ｓｕ Ｔｏｎｇ ａｌｓｏ ｄｅｓｃｒｉｂｅｓ ｔｈｅ ｃｈａｏｓｄｉｒｔｉｅｓ，ｄｅｃａｙ，ｖｕｌｇａｒｉｙ ａｎｄ ｔｍｅａｎｉｎｇｌｅｓｓｎｅｓｓ ｉｎ ｔｈｅ ｓｏｕｔｈ．Ｔｈｅ ｌｏｖｅ．ｈａｔｅ ｅ— ，ｍｏｔｉｏｎ ｓｈｏｗｓ ｔｈｅ ａｄｄｉｃｔｉｏｎ ｔｏ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 ｗｈｉｃｈ ｉｓ ｈａｒｄ ｔｏ ｂｅ ｆｏｒｇｏｔｔｅｎＥｓｐｅｃｉａｌｌｙ ｈｅ ｄｅｓｃｒｉｔｐｔｉｏｎ ｏｆ ｉｒｖｅｒｓ ｉｎ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 ｒｅｆｌｅｃｔｓ ｔｈａｔ ．ｉｔｓ ｂｅａｕｔｙ ｉｓ ｇｒａｄｕａｌｌｙ ｄｅｃｌｉｎｉｎｇ ｗｉｈ ｔｈｅ ｄｅｖｅｌｔｏｐｍｅｎｔ ｏｆ ｉｎｄｕｓｔｒｉａｌ ｃｉｖｉｌｉｚ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Ｍｏｄｅｍ ｓｏｃｉｅｔｙ．Ｔｈｅ ａｕｔｈｏｒ ａｌｓｏ ｓｈｏｗｓ ｈｉｓ ｄｅｅｐ ｓｉｇｎ ｔｏ ｓｕｃｈ ｄｅｃｌｉｎｉｎｇ．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Ｓｕ Ｔｏｎｇ’Ｓ ｎｏｖｅｌｓ；Ｊｉａｎｇｎａｎ ｉｍａｇｅｓ；Ｇｅｏｇｒａｐｈｉｃａｌ ｉｍｐｌｉｃａｔｉｏｎ 责任编辑：辛琳琳 ７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