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读《雨巷》的主题
作者:胡双全
来源:《中学课程辅导·教师通讯》2012年第12期
“现代派”作为诗派名称,取名于这个诗派的重要刊物《现代》月刊。从渊源上看,“现代派”诗歌一开始就受到法国象征派和法国后期象征派的影响。作为中国现代新诗重要流派之一,“现代派”是象征诗派的发展和前进。这个诗派的著名诗人,有在寂寥悠长的雨巷中徘徊的戴望舒,有在溪水旁栽种爱恋的徐迟,有喜欢黄昏的微雨、喜欢晶莹的白雪的金克木等等。此外,卞之琳、李广田、何其芳等,也都是现代派诗歌的主要基石。 现代派诗歌的基本特征有三: (1)主题的朦胧性; (2)形象的流动性; (3)手法的象征性。 先谈主题的朦胧性。
法国早期象征派马拉美说过,“指明对象,就使诗歌可给予我们的满足减少四分之三”。杜衡在给《望舒草》写的序言中也说,“一个人在梦里泄露自己的潜意识,在诗作里泄露隐秘的灵魂,只能是像梦一般朦胧的”。他还说诗是一种吞吞吐吐的东西,它的动机在表现自己与隐藏自己之间。正是因为受到法国象征诗派创作思想的影响,追求诗意的朦胧,是象征派诗歌最显著的特征。
再谈形象的流动性。
现代派诗人在诗歌创作的过程中,刻意追求诗歌形象(意象)的流动性。他们在诗中创设的意象,如蒙太奇一般连缀在一起,从而构成一组或一组组流动的画面。因其是流动的,意象与意象之间关系就显得非常微妙,意象与意象组合后而形成的意象群或新的意象,其内涵就不是单一而是多向的。不同的人因其个性差异而会导致对诗意理解的差异——这就是导致现代派诗歌主题的多义性(也即朦胧性)的根本原因。 再谈手法的象征性。
现代派诗人在创作过程中善于运用象征手法。这不仅因为现代派诗歌本来就源于法国的象征诗派,更是因为运用象征手法,才能更好地表现诗意的朦胧性,使诗人的思想介于“表现”与“隐藏”之间,从而达到诗人所期待的一种朦胧的审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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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鉴赏现代派诗歌,不能也不可能将其诗意读得一览无余。现代派诗歌的主题,如同神奇的阿拉伯少女,头上总是披着一层洁白的面纱。正是有了这层面纱,阿拉伯少女特有的魅力——诱人的美丽,神秘的美感,才会倾倒世人!任何试图撩开那层面纱的人,都是不懂得欣赏美和保护美的。
了解现代派诗歌的这些基本特征,有助于我们解读现代派诗歌作品。 那么,我们该怎样理解现代派诗歌的代表作品——《雨巷》的主题呢? 《雨巷》是戴望舒的代表作,最能体现现代派诗歌的基本特征。 在这里,我们不妨再来重温一下《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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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支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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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这首诗,诗人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在“寂寥、悠长”的雨巷中,“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的,像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形象。这个姑娘有着“叹息一般的目光”,显得“冷漠、凄婉、又惆怅”,在雨中“哀怨又彷徨”。
很显然,诗中的“姑娘”是一个象征体。可这个象征体所代表的象征义又是什么呢? 对此,数十年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也正如此,戴望舒的《雨巷》才显示出它的无尽的魅力。
可是,在教学《雨巷》时,却有人生搬硬套,偏偏将“雨巷”理解为革命道路,将在雨巷中彷徨的“姑娘”理解为革命者,作者写作《雨巷》,“证明他追求进步”——生生将《雨巷》解读成一首“革命的诗歌”、“战斗的诗歌”!
似这般解读《雨巷》,实在是糟蹋了《雨巷》!
那么,执教者在一个劲儿地引导学生如此这般地理解《雨巷》的主题,其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一是不了解现代派诗歌的基本特征,尤其是不了解现代派诗歌的“主题的朦胧性”的根本特征,从而对诗歌主题的理解单一化,程式化,固定化。
二是不了解现代派诗人创作的审美取向,不了解现代派诗歌创作以朦胧为美的创作标准。 三是忽略了现代派诗歌作品象征手法的运用及其对主题产生的影响。
解读者为什么会将《雨巷》解读成“革命的诗歌”呢?那是因为他将时代背景对文学作品解读的功用随意放大。尽管《雨巷》创作于1927年夏天,正值大革命失败后,全国处于白色恐怖之时,诗人的内心充满迷惘的情绪。但不能有着这样一个时代背景,我们就可以将诗人(或其他诗人和作家)的创作,强行打上“红色”(或“白色”)的标记。朱自清先生在192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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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了《荷塘月色》,照此逻辑,《荷塘月色》也应该是“革命的文学”,朱自清先生也应是个革命者。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荷塘月色》也好,《雨巷》也罢,都绝不像某些解读者想象的那么简单。
解读文学作品,固然要参考背景,但解读的根本性原则,是从语言(或曰文本)入手,通过对语言的解读去感悟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当然,为使解读更准确,我们有时的确要参考时代背景等有关资料,但我们绝对不能机械地把时代背景当成是万能的上帝,以此为据生搬硬套。那种以背景为唯一的参照系,以作者的生平或经历为唯一依据的解读方法,只能使文学作品的解读走上僵化的、苍白的、没有出路的死胡同,最终使解读背离作者创作的初衷,导致错误的结果!
我们说,作者创作《雨巷》虽然是在1927年夏天,但这与大革命失败后的白色恐怖的政治局面只是一种巧合;至多,那种时代氛围,会影响到诗人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又会在他的诗作中反映出来。但我们不能将此情形随意拿来甚至放大,以至上升到一种“革命”或“反革命”的高度,以此判别文学作品的红与黑。难道在那个时期,一些所谓的“红色诗人”所创作的诗歌,都应千篇一律是红色诗歌不成?就不容许“红色诗人”写出“别一样”的诸如戴望舒的《雨巷》和朱湘的《采莲曲》等之类的非“红色”的诗作么? 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样来解读《雨巷》呢?
从形象创设的角度看,《雨巷》为我们勾画了这样一组形象:一个“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中的“我”邂逅了一个“像我一样地”“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的“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它虽然是作者的“希望”,从主题理解角度看,似是虚写。但从《雨巷》描写的内容看,邂逅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构成了本诗的主体。那个“结着愁怨的姑娘”,就是诗人在本诗中着意创设的一个意象——一个主要意象。这个形象,看上去是静止的,而其实不然。在这首诗中,这个形象(意象)一直在活动着。我们先从字面上看,姑娘先是“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而且是“默默彳亍着”;继而,“她静默地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与“我”相遇;接下去,“这女郎”从我身旁“飘过”,“静默地远了,远了”,“走尽这雨巷”——与“我”擦肩而过。从“彷徨”到“彳亍”再到“走近”“投出”“飘过”以至最终“走尽这雨巷”,以“姑娘”为核心的诗歌意象在本诗中显然是流动着(变化着)的。如果将诗的每一节都看成是一幅生动的画面的话,那么全诗七节,就是七幅朦胧而素雅的水墨画。七幅画面连缀起来,就是一组流动着的蒙太奇——能够传递作者思想与情感的意象群!更何况,在这首诗中,作者为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活动而设置的背景是“雨巷”,配备的道具是“油纸伞”,这不仅会让我们联想到“雨”,联想到雨打油纸伞时发出的“砰——砰——”的声音,而且还会联想到,诗人如此安排,表面上看没有写“姑娘”的内心活动,而实际上,诗人又是在借助读者的想象力,让“雨”和“油纸伞”之间的这种碰撞来曲折地表现“姑娘”不停的心跳声,从而间接地写出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的内心的活动。在那组画面中,姑娘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从我的听觉出发,“雨”打“油纸伞”的声音也就由小到大,又由大到小,以致渐无。这样写,与其说是借此写“姑娘”的心理变化,倒不如说是在借“她”的心理变化来映衬“我”的心理变化。但无论是写“我”也罢,写“她”也罢,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和“她”的心理都是活动着的。这活动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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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很显然,不可能一言能概之!因此,借助诗中主要意象“姑娘”及其内心活动来表达的思想和情感——即诗歌的主题,不能也不可能一语道破的。
从以上分析看,戴望舒在创作《雨巷》时,始终遵循着现代派诗歌创作的指导思想,即以形象的流动性和手法的象征性,来使诗歌意境具有朦胧的美感。我们欣赏这种美,便如同欣赏披上神秘面纱的阿拉伯少女,近观也罢,远看也好,总之,不能撩起那层薄薄的面纱! 可是,如果有人一定要将《雨巷》的主题作个概括的话,那么,我们也只能如此表达:《雨巷》,一个诗人在那个特定时代的诸多复杂感情的形象地写照!它所表达的,或是诗人迷惘的心理,或是诗人愁怨的心绪,或是对理想的向往,或是对爱情的追求……
总之,《雨巷》是一幅朦胧的画,将诗人深刻而复杂的内心收藏,收藏在雨雾中,收藏在油纸伞里,收藏在“丁香一样的姑娘”哀怨而太息般的目光中,收藏在她的“丁香一样的”芬芳里……
(作者单位:安徽省桐城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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