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清历史小说中的“得天命者得天下”之观念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２００６年第３期　・６３・　口中国古典小说研究　论明清历史小说中的“得天命者得天下＂之观念　彭利芝，彭家模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人文学院．北京１０００２５）　摘　要：明清历史小说有着浓厚的“得天命者得天下”的观念，总是宣称开国帝王乃天授其命．天降其辅，天　佑其胜。这一观念主要源于我国传统“君权神授”思想，也反映了底层民众对天命及其王朝更迭的浅显认识。　关键词：历史小说；“得天命者得天下”；“君权神授”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４１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４９７０（２００６）０３—００６３—０４　收稿日期：２００５—１０—２９　作者简介：彭利芝（１９７３一），女，文学博士，首都经济贸易大学人文学院讲师。　中国历史上频繁的以一家一姓为主的朝代更迭，　于是，赵匡胤是赤须火龙临凡，朱元璋是玉帝命身　是引起社会动荡的重大事件。在数千年的历史中．一　边的金童下凡，箫衍乃莒蒲精，李世民乃紫薇星，刘邦　个个王朝在角逐中兴起，发展到极盛后，又一个个无一　乃赤帝之子，郭威是乌龙，……这些真命天子“未显贵　例外地走向覆亡。由此，传统史家将王朝的治乱兴废　时，必先有异征。”（《北史演义》第九回总评）朱元璋生　作为其考察历史的核心问题。明清历史小说家也同样　之日，“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十来　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索。在明清小说家看来．天下的　个天娥彩女，抱着个孩儿，连白光一条，自东南方从空　获得虽离不开人事（民心、人才、权术等）的努力，但无　中飞下，到朱公（朱元璋之父）家里来。”赵匡胤生时，　不与天命相关。正如《飞龙全传》开篇日：“世事如棋，　“赤光满室，营中异香经宿不散”，有“香孩儿”之称。　从来兴废由天命。任他忠佞，端的难侥幸。”在明清历　其相貌更是难得的贵相：　史小说中，王朝的定鼎都有天命的庇护，新兴王朝应天　尧眉舜目，禹背汤腰。两耳垂肩．棱角分明征厚　运而来．开国帝王“应天命”而生。天命，是帝王获取　福；双手过膝，指挥开拓掌威权。面如重枣发光芒．地　天下的先天基础。本文拟对此观念作一探讨。　朝天挺，身似泰山敦厚重．虎步龙行。异相非常，虽道　潜龙勿用；飞腾有待，足知垂拱平章。漫夸辟土紫微　星，教比开疆赤帝子。…　萧衍生时，“异香满室，半空中有红光罩住屋顶”，　在明清历史小说中，“得天命者得天下”的观念直　其相貌“身长八尺，腰大数围，两耳垂肩，面如满月。”　接体现在开国君王“真命天子”的身份上。如《青史演　李世民生时，“半空中箫韶迭奏，剑佩铿锵，紫雾氤氲，　义》第三十七章，小说家借铁木真的话说：“皇帝称号，　祥云缭绕。”其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刘裕生时，　非同一般，不可信口滥言。”“唯有真龙天子，方可称　屋上红光烛天，上天降下甘露。铁木真生时，“有五色　帝。”这种“真命天子”的身份具体表现于天授其命，天　彩云笼罩于其母身上，有一股百花的清香伴着细雨飘　降其辅，天佑其胜。　扬，山顶升起白光，三天三夜没有消失。斡难河的水一　（一）天授其命　连透明了三天。”　朱元璋小时与众小儿玩耍，别的小儿装扮帝王受　在明清历史小说中，几乎所有的开国帝王都是星　拜，都跌得头青脸肿，唯独他“端然正坐，一些不动”，　宿临凡，其临凡的任务，就是奉玉帝之命，扫除劫运，统　天生有领袖品格。赵匡胤到城隍庙时，钟鼓自鸣，泥马　一天下。如《英烈传》第四回日：　也听其命令而奔驰。萧衍小时能腾空而起，其居室有　历代皇帝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盘古分开天地以　五色云与紫气盘结其上，状若盘龙，形如伞盖。程咬金　来，那伏羲是虹之精，神农是萤惑星，颛项是瑶光星，神　砍李世民，“只见红光罩体，紫雾笼身，响亮一声，半空　尧是赤龙之瑞，大舜是乌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汤　中八爪金龙把板斧托住”。刘裕身边时常有二小龙左　是高媒星，文王是居门星，汉的高帝是尾星，唐的高祖　右附翼，醉卧显出龙形。这种种异兆、异貌、异能都是　是金星，宋的太祖是三天门下修文史。　天命的体现，在明清历史小说中不胜枚举。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６４・　（二）天降其辅　新兴王朝之得真命并非止于真命天子一人，其辅　臣同样为天命所赐。辅臣之得天命主要表现在其应天　命而生、秉天赋之才、应天命而逝三方面。　开国帝王虽是天命所归，但天下并非一人之力所　能成就。因此，“既生帝主应天心，岂无英俊开陲土。”　（＜梁武帝西来演义》第三回）上天还将派大批星宿下　凡，辅佐真命天子得到乃至治理天下。在《梁武帝西来　演义》中，菖蒲精下凡托生为箫衍后，玉帝又想到“下　界苍生若劫运将来，今既有主，岂可无辅佐之臣？”因令　太白金星托生为柳庆远，水星为陈刚，天柱星为王茂　……这些星宿成为粱武帝定鼎的得力干将。在《英烈　传》中，玉帝命金童托生朱元璋之后，为保证其天命的　实施，还降生了一大批星宿，如李文忠乃日兔星，李善　长是洞明左辅星君，徐达是北斗右弼星，常遇春是“亢　金龙”，……几乎所有的辅臣都是星宿下凡。这些星宿　各有特点，有的足智多谋，有的武力超群，有的忠心耿　耿。总之，以各种方式辅助朱元璋，保证天命的实施。　在＜飞龙全传》中，赵匡胤之开国功臣郑子明乃上界黑　虎财神星下凡，其妻陶三春乃上界地魔星临凡，玉帝令　他们扶助真主开基创业，扫灭群雄。　这些星宿下凡后，最初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　有通晓天意之人，在星宿降生时告知其父母，或在其成　年后告知其本人。这些通晓天意的人有神仙、土地、城　隍、和尚、道士，他们在尘世的职责，就是将星宿降生人　间，最终将散失人间的星宿聚积到一起，共同打造一个　新王朝。如李善长生时，其母梦一绯袍神人告知她说：　“不久该真龙出世，我特抱洞明左辅星君为汝之子，将　来做一文臣辅佐他。”邓愈、郭英、汤和、吴祯等也是在　铁冠道人等通晓天意之人的指引下明白自己的职责，　识别真主的身份，最终聚积于朱元璋的身边。郑子明　本是一卖油郎，苗训告知他有王者之分，告知他“红面　英雄，即是真主”，并嘱咐他在某日“勤王救驾”。　虽然这些星宿所托生之人生有异能，要么力大无　穷，武艺娴熟；要么足智多谋，通晓兵机。但大多数人　只具备治国平天下之基础，其异能还需要加以点拨，才　能臻于完善；有些虽然有气力、有智谋，但并非懂得治　国安邦之术。因此，需要上天寻找机会传授天机。在　《两汉开国中兴传志》中，张良的才能就来自天意的代　表——黄石公。黄石公经过多次考验，最终授予其天　书，且对他说：“吾以此书授尔，尔当熟记，用之可为帝　王师，成名于万代。”在《英烈传》中，刘基隐居青田县　红罗山，每日到山下幽僻处读书。一日，无意中深入石　室，获得天书一部。但刘基得天书后并未通晓书中旨　意，后得周颠道人指点才将其参透。周颠告诫刘基说：　“此术是帝王之佐，值今乱离，勿可磋过。且回西湖，自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２００６年第３期　有分晓。”后来，刘基识别朱元璋为真命天子，将天书所　授之谋略用之于反元及扫荡群雄的斗争，最终辅佐朱　元璋定鼎乾坤。刘基得天书事又被《梁武帝西来演　义》所模仿。柳庆远才能的获得几乎就是刘基故事的　翻版。柳庆远得天书后，天文地理说剑谈兵无不精妙。　后来，依天子气寻访到箫衍，最终辅佐箫衍建立梁朝。　上天一旦将辅臣培养为治国安邦之才，则需要告　知其辅佐之责，告知其怎样寻觅、识别真主，怎样在关　键时刻救真主于困厄。《大唐秦王词话》中的尉迟恭　本一介平民，是一金甲神人赐予其武艺与装束，此神　说：“吾乃上界六丁神是也，奉玉皇敕旨，将刃铁造成盔　甲兵刃，交付与汝，战法俱已传授，日下暂扶刘武周，有　日剑鸣鞭爆幞头窄，那时节才遇真命之主。”后来尉迟　恭遇李世民后，征兆出现。尉迟恭确认后，一心降唐，　替李唐王朝立下赫赫功勋。在《西汉演义》中，张良见　刘邦后自忖道：“吾师黄石公吩咐着我辅佐真命，垂民　万代；今遇沛公，不可舍也。”于是，辅佐刘邦成就了汉　四百年基业。正是有这些星宿的辅佐，真命天子才得　以攻城略地、战无不克。　上天不但要授予英雄治国平天下之才智，还要在　彼此之间作好平衡。因为各星宿下凡后，他们彼此不　知道对方的身份，因此，免不了互相厮杀。为防止自相　残杀，上天得预先作些安排。例如《大唐秦王词话》、　《说唐全传》中的秦琼与尉迟恭最初并不在李世民阵　营，秦琼听天命所招归属李世民后，尉迟恭还在为刘武　周拼命厮杀，成为李世民扫荡群雄的主要障碍。因此，　上天怕天蓬（秦琼）难为黑杀（尉迟恭），以此降三分病　与叔宝，叫他上阵常带三分病。这样，黑杀神与天蓬星　就势均力敌，最终共同为李唐出力，位列一殿之臣，绘　形凌烟阁。　这些星宿下凡后，有的在争战中完成了使命，消亡　了尘世的肉身；有的则在天命有定之时，尘世之生命随　之消亡；有的尘世之身虽在，其上天所授之文治武功则　被上天收回。《残唐五代史演义》中的李存孝为上界　铁石精临凡，又得异人传授三卷六甲兵书，教习十八般　武艺，在扫荡黄巢的战斗中战功卓绝。后来康君利、李　存信因嫉恨而以五牛欲挣死他。李存孝本有挣脱之力　量，但此时“半空中现出一金甲神人，叫存孝不得挣　挫”，并说：“吾奉千佛牒文，玉皇敕旨，你原是上界铁　石之精降临凡世，今日功行完满，取汝归天，若是迟缓，　神人夺了你的坐位。”于是，李存孝听从天命的召唤，被　五牛挣死。在《英烈传》中，鄱阳湖战死的丁普郎是娄　金狗星宿降生，其战死之日，正是其“归根复命的日　辰。”梁武帝之江山稳固后，柳庆远再一次回到白鹤山　中，猿猴要求其将天书所授之能返还上天：“只因你上　应天星，该扶劫主，以成梁室偏安。今你功成名已就，　岂可容你久怀在身，轻泄于世，使我掌天机谴责乎？”于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２００６年第３期　是，柳庆远当年所吃的石子自腹中涌出，天书重新回归　山洞。柳庆远又还原为常人，不久一病而终。所谓“功　名成天书返洞，劫运消九曜归垣”，当人间劫运已消，秉　天而生之人，承天所授之才则一一消亡。因此，《梁武　帝西来演义》第三十三回诗日：“社稷要人匡，群星降　下方。……世定风云散，时清龙虎藏。”辅臣使命一旦　完成，就是其肉身或才能回归天庭之日。　如果有逆天而行者，则必遭天谴，所谓逆天命而亡　也。如《西汉演义》中的范增明知刘邦是真命天子，但　被项羽求贤之诚心打动，尽心辅佐项羽。后来中反间　计被项羽摈弃，独自一人归彭城，发背疮不起。于是急　忙差人去请其师父杨真人相救。杨真人认为：“范增辞　我下山，亦曾嘱咐；尔平生好密谋奇计，当择主而事。　今却扶假灭真，残害百姓，见机不早，只待如此狼狈，以　致重病缠身，还望我垂救？此亦天理关报，非假人为　也！我若救尔，是逆天也。”于是，将来人逐叱下山。结　果，范增气绝而死。　（三）天佑其胜　既然新兴王朝应天运而来，真命天子得天下早已　由上苍决定。秦始皇梦见青衣儿虽然摔红衣儿七十二　跤，但红衣儿一拳就打得青衣ＪＬｔｌ，地而死，红衣儿托起　了红日。这预示着楚汉相争的结局是项羽自刎、刘邦　称帝。在《英烈传》中，元顺帝有一不祥之梦：梦见满　宫皆是蝼蚁毒蜂，扫除不尽。正南上一人，身着红衣，　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皆扫尽。　元顺帝的梦意思是：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　也；在禁宫不能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衣扫尽者，此　人若不姓朱必姓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乾坤之人也。　其实，穿红衣者即为朱元璋，“肩架日月”则预示朱元　璋之明王朝的建立。同时，清德殿塌陷一角，地陷一　穴。地穴中又出一石碣，上有“天苍苍，地茫茫；干戈　振，未角芳。元重改，日月旁；混一统，东南方。”再一次　预示朱元璋之应天命而胜。　真命天子得天下乃上天早已注定，但“天将降大任　于人，必先劳其形生，苦其思虑，困于窘辱，丧其侈心，　然后可得尊荣之位，此必然之理也。”（《大唐秦王词　话》第五回）真命天子获得天下的过程同样是艰难的，　挫折、失败、灾难在所难免。这也是上天冥冥中的安　排。上天既考验真命天子及其辅臣的耐心与毅力，但　又不能使他们丧失了信心，也不能使这种考验影响整　体结局。因此，上天时刻关注着他们，随时提醒其遇到　的危险与伤亡，并且在众星宿无法克服的障碍面前，告　知其破城之法，或动用神兵将敌人打败，以此将天意贯　彻到底。在《大唐秦王词话》中，秦王李世民命中注定　有百日之灾。在其受难的过程中，或有金龙护体，或三　清老君保护，或紫薇星高悬。因而，秦琼、樵夫、徐茂　・６５・　公、魏征都知其真命天子之身份，得以设法保护他。在　《英烈传》中，朱元璋攻打姑苏时，异人张金箔告知刘　基破城之法，最终一举击破张士诚。因此，张士诚不得　不呼号：“天丧吾也！天丧吾也！”被俘后，朱元璋问他　为何不睁眼，张士诚大声道：“天日照你不照我，我视何　为！”后攻打元燕都、通州得山西、攻成都、破云南，无不　有上天的保佑。同样，《飞龙全传》中赵匡胤所经历的　打斗与战争也处处有火龙护体，事事有神灵庇护，此处　则不一一赘述。　总之，不论是天授其命，天降其辅，还是天佑其胜，　一切都是为了表明“得天命者得天下”之观念。这种　观念几乎适用于明清历史小说中的所有帝王。　明清历史小说中的“得天命者得天下”观念主要　源于我国传统的“君权神授”理论，也在某种程度上反　映了底层民众对天命以及王朝更迭的浅显认识。　“君权神授”理论是天命信仰的集中体现。天命　信仰作为我国古代的政治信仰，是君王统治的舆论工　具，其目的在于维护君主专制的政治体系，因而几乎被　所有王朝所接受。“君权神授”观念对于开国帝王尤　其重要。按照儒家的伦理观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臣反君有悖儒家伦理道德。　因此，新兴王朝的正统地位难以确立，开国帝王的合理　性也会受到置疑。为此，必须寻找到一种既可以为自　己的行为辩护，又维护君臣大义的理论依据，而“天命　观对王朝更替做辩护，同时却不触动君臣原则，或者说　巧妙地绕开这一原则，以维护这一原则的绝对性。”　按照“君权神授”理论，君王之权力乃上天授予，天子　代表上天统治子民。但上天也随时在考察现任帝王是　否称职。如果现任帝王的统治出现问题，上天就降下　灾异加以警告。如果帝王仍不悔改，上天就将收回授　命，重新选择天命的代言人。而新兴王朝的开国帝王　就是上天选定的代言人，即真命天子。这样，虽然在尘　世为旧天子之臣，但其秉天授命，原有之君臣关系早已　被上天所解除。这样，受天之命讨伐旧天子就不是以　臣反君，不违背儒家之君臣大义。新兴王朝的合法性　来自于上天，开国君王的权威不容置疑。明清历史小　说充分体现了这一观点，如《唐书志传通俗演义》第１７　则窦建德向宋正本询问兴国之计，宋正本说：　自古帝王得天下而守之者，必有继天立极之君，以　开其统于上。故汤之于桀，所以缵禹之旧服也。虽南　巢肇迹，而天下不以为悖；武之伐纣，所以反商之旧服　也，虽牧野造改，而天下不以为非。今隋运已去，兆民　无籍……帝业反掌而成也。　从根本上说，帝王把自己打扮成真命天子，不过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６６・　一种舆论宣传，一方面为自己的叛逆行为作庇护，另一　方面又树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把自己说成是理性的　化身，以维护其统治。董仲舒对君王尊神之用意说得　很明白，他说：“体国之道，在于尊神。尊者，所以奉其　政也；神者，所以就其化也。故不尊不畏，不神不　化。”　只有神其政而化其民，统治才能真正稳固。因　此，“真命天子”神话，只不过是统治者自神其命而已。　明清历史小说中有大量描述新兴王朝开国史的作　品，新兴王朝的开国帝王首先成为这些作品肯定的对　象。肯定这些开国帝王，自然需要对其以臣反君的行　为进行辩护，于是比“君”更具有权威的“天”成为这些　开国帝王的庇护者。小说家愈是强调新兴王朝的正统　地位，愈是突出开国帝王的丰功伟绩，则愈是强调其天　命色彩，“得天命者得天下”观也愈加突出。这种观念　无疑受到官修正史的影响，受到统治者自神其命的影　响。小说家接受了统治者宣扬的这一思想，从而在自　己的作品中又加以强化，使得小说中的天命色彩在某　种程度上较之史书尤烈。《英烈传》就集中体现了这　种特点。＜英烈传》事多纪实，在历史事件的处理上严　格遵史而放弃虚构，是一部严格纪实的历史小说。然　而，这样一部严格纪实的小说却大量编造真命天子神　话。从赵景深、钱静芳二先生的考证来看，小说中的　“天命天子”神话几乎事事皆有所本。　‘大明开国君　臣的神话，较之任何朝代为多。而所有神话，大都围绕　一个中心，即：朱元璋是真命天子。”　明史及其明代　的野史笔记中有大量的朱元璋得天命的记载。朱元璋　本人曾大力宣传其得天命而取天下。其子孙也继承其　做法，继续强调其天命色彩。朱元璋谥号的变化过程　就是天命色彩加强的过程：由《明史・太祖本纪》可　知，朱元璋死后谥日高皇帝，庙号太祖。永乐元年，谥　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嘉靖十　七年，增谥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　成功高皇帝。其最后谥号充分体现了统治者对天命的　肯定。而《英烈传》编撰于嘉靖十六年（此版本题名为　＜皇明开运英武传》），从朱元璋的谥号改变来看，嘉靖　皇帝是非常强调其祖宗的天命色彩的。郭勋（或其门　人）在编撰小说时，一方面叙事拘泥于史实而极少发挥　衍义，以取信于嘉靖皇帝。另一方面，则强化朱元璋的　“真命天子”身份，以取悦嘉靖皇帝。《英烈传》也就成　为统治者自神其命的直接产物，其“得天命者得天下”　观较之他书尤为浓厚。　明清历史小说中的“得天命者得天下”观念也反　映了底层民众对天命及其王朝更迭的浅显认识。如　＜飞龙全传》、《大唐秦王词话》、＜说唐全传》、谢诏《东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２００６年第３期　汉演义》等作品中的“真命天子”神话，有着鲜明的民　间色彩。《飞龙全传》曾有一旧本《飞龙传》，“视其事，　则虚妄无稽；阅其词，则浮泛而俚。”因而吴墙“为之删　其繁文，汰其俚旬，布以雅驯之格，间以清隽之辞”。　虽然如此，其“虚妄无稽”、“浮泛而俚”之特点仍然存　在。在小说中，赵匡胤懵懵懂懂地走着由“潜龙”变　“飞龙”的人生道路，他在洞晓天命的苗训面前显得非　常无知，不知道自己有赤须火龙护体，也不知自己的真　命天子之身份，是苗训一步步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一　步步将辅臣引导到他身边，从而定鼎了大宋王朝。而　这恰恰是天命固有的特点。　《飞龙全传》等说书体小说中塑造的真命天子形　象主要来自底层民众的创造，体现了底层民众对天命　的认识。这些真命天子大多有其性格弱点，如赵匡胤　有无赖品行，李世民自高自大，等等。他们既是“真命　天子”，又是俗人，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在统治者与　精英文人看来，得天命，与君王的道德品行相连，与儒　家的仁政思想相关。但在这些说书体小说中，天命虽　关乎道德，但天命有时也难以琢磨。天命可能眷顾每　个人，不管是富贵公子，还是平民百姓。如在《说唐全　传》中，鲁莽的程咬金也应天命而当了皇帝（“混世魔　王”），几个月后又不想当了，于是让给了囚犯李密。　这些虽有对皇权的讽刺，但也反映了民众的天命思想，　上天想给谁当皇帝，就给谁，不管这个人是谁，即“皇帝　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正是底层民众对天命的浅显　认识，既有对天命的盲目崇拜，也有对历代统治者自诩　的“真命天子”的揶揄。　此外，“得天命者得天下”思想也体现了底层民众　的因果报应观念。《英烈传》中的朱元璋夫妇，是玉皇　大帝派到下界来拯救苦难百姓的金童玉女。金童托生　于朱家，是因为朱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无比”。菖　蒲精下凡托生于萧家，是因为萧顺之在百花坞解救女　子，积有仁德，一切都带有宿命色彩。以因果报应来解　释王朝更迭，无疑体现了底层民众对历史的浅显认识。　小说家以天命来探究王朝定鼎之根由无疑是荒谬　的，但正如“君权神授”理论一样，它是我国古代的一　种正统思想，上自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受其　影响。小说家不可能超越其所处的时代，更何况在小　说家看来，天命并非得天下的唯一因素，民心、人才等　都是不可或缺的。我们在评价“得天命者得天下”的　同时，应该结合小说家的其他思想，这样才能持论客　观。　［责任编校刘继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