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广播电视大学学报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Ｊｉａｎｇｓｕ Ｒａｄｉｏ＆Ｔｅｌｅｖｉｓｉｏｎ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２０１０．２ Ｖｏ１．２１ 由元杂剧看元代文人心态 石晶晶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南京２１００９７ 摘要：元朝八十年不开科举，文人被抛离既定的仕途轨迹。对元杂剧中儒士浪子形象的解读，可以透 视“剧作家”这一特定儒生群体“玩世”与“入世”之间的心态，其笔下的杂剧体现出诗骚正统之外的遗民 情结。 关键词：元杂剧；遗民心态；儒士浪子 中图分类号：Ｉ２ｏ６．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４２０７（２０１０）０２—００４８—０３ 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早已成为中国古代文 底层。 学中的座座丰碑。“若元之文学，则固未有尚于其 谢枋得说：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日：“我大元 曲者。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日：自然而 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贵之 已矣。”ｌ】ｌ９ 然而，元杂剧成为一代之绝作，元人是 者，谓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 不自知的。“盖元剧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 者，贱之也，贱之者，谓无益于国也。”嗟乎，卑哉！ 也；其作剧也，非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 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者也。【２ｊ１。。郑思肖 彼以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 这些剧 云：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 作家们无论有意无意，无论动机目的何在，他们都 猎、八民、九儒、十丐，各有所统辖。 Ｊｌｍ虽然谢、郑 脱离了历代传承的文人传统，偏离向另外的轨道。 作为宋朝遗民，胸怀亡国之痛，坚守民族气节，所 一、儒士的抉择：俯就为吏还是混迹 发之议论有过激之处，但儒士社会地位较前朝的 市井 降低，乃至大大降低却是不争的事实。面对这样 元代对大多数知识分子来说，不是一个值得 的境遇，儒士仍然拥有仕进的机会。只是这些机 庆幸的年代。从元朝统一全国的战争开始，整个 会往往层次太低，远不符合深受儒家传统思想熏 儒士阶层受到了相当严酷的打击，宋金亡国之际， 陶的广大文人的初衷——修己安仁，博施济众，内 他们目睹了“人相食”、“莩死风雪”（元・王恽《秋 圣外王。在元朝，这样的政治理想即使与水中月、 涧集・卫州胙城县灵虚观碑》）的悲惨景象，亲历 镜中花无异，大多数文人仍然无法将其轻易抛弃。 了遭俘、沦为奴隶的苦况。如元军进攻淮、蜀时， 于是，原先都拥在科举大路上的儒士们开始 仅景定二年（１２６１）四月，一次便在奴隶中清点出 分道扬镳，各寻出路了。有门路或者曾经建立声 儒士数千人。如果说这些苦难可以随着时间的推 望的文人，依靠汲引、推荐，仍可以步入仕途，与新 移逐渐淡忘，儒生们仍怀着极大的耐心期待大一 的统治者合作。但“官有常职，位有常员，其长皆 统的元朝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切实的改善；那么，元 以蒙古人为之，而汉人、南人贰焉。故一代之制， 朝八十年的不开科举，几乎超出所有文人的容忍 未有汉人、南人为正官者”。而另一些不情愿地俯 限度，这残酷打碎了他们的幻想和期待，断绝了他 就了、折了节的儒生，低声下气去做“吏”。这里 们早已设定好的人生轨迹，将他们抛至社会的最 所说的“吏”是指吏胥，是唯命是从的仆役。不甘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１０—２６ 作者简介：石晶晶（１９８１一），女，江苏南京人，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比较文学、编辑出版专业硕士。 江苏广播电视大学学报２０１０．２ ４９ 寂寞或不愿“堕落”的那一部分人饥不择食地走 上了吏途，抱着对未来隐约的渴盼，努力改善现时 的生活——“由吏人官”成为汉族儒生实现理想 的唯一机会。他们抛弃了“白衣卿相”的自尊，进 入元朝黑暗的官场边缘，却与治国安邦的理想渐 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 棋、会蹴趵、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 会喋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 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 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 行渐远；他们不再有著书立说的兴致和精力，也没 有人为他们在史书上立传；他们中更有一部分在 为吏之余，选择了杂剧创作为第二职业。而关于 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 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上走！ 他们抛弃了正统儒士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告 这些人吏儒生最多的记载也多在元杂剧作品中。 别文人士大夫清雅生活和道德观念，坦然以市井 他们常以令人嫌恶的形象出现，“下吏”、“浊吏” 比比皆是。元朝“法令杂乱，家自为政，实极无法 之弊”，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出淤泥而不染”或许 只是理想中的幻境。即便杂剧中出现清廉公正、 体恤下民的“儒吏”形象，也许只是剧作家为“沉 郁下僚”的儒生的辩护，及对自身所处阶层的悲 悯。更有一部分人，因为由宋、金时代的“宠儿” 变为元朝社会的“弃儿”，脆弱的神经无法承受巨 大的落差，于是，在时代将他们抛弃的同时，也顺 势跳下了“深渊”——毫不含糊地沦人社会下层， 融人市井社会，与医卜星象、倡优女子为伍而自得 其乐。而“剧作家”，这个体现着模糊文人特质的 称谓，正“授予”了这些堕入世俗社会的儒生 群体。 二、杂剧：元代文人的心理修复机制 在元朝，杂剧作家并不同于今人概念里的专 业作家甚或艺术大师。钟嗣成《录鬼簿》中记录 的１００多位曲家，将近半数未标明社会身份或所 司何业。有的可能是钟嗣成“未知其详”，但更大 可能是这些人既未出仕，亦无他业。《录鬼簿》中 标明官职或职业者，除前期散曲家中有少数高官 外，大多是医卜、商业者、下吏及少数艺人。《录鬼 簿续编》中亦然。可见元代曲家，尤其是杂剧家绝 大多数为不仕的文人和厮混于瓦舍勾栏为倡优编 剧本的“书会才人”。 “儒人今世不如人”，所以毫无顾忌地混迹市 井，理所当然地与倡优为伍，写杂剧尽情取悦下层 百姓，而“躬践排场，面敷粉墨”更不在话下。关 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这样说：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 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 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 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 花街柳巷为归宿。杂剧创作对他们来说，不仅是 作为谋生糊口的手段去从事的，也体现了看似随 性、自然的生活态度，实则表现出元代文人矛盾的 处境与心态，即他们打定主意不再做文人，却不由 自主在做文人。 元剧中，“儒士浪子”是以绝对主角的面目出 现的。元代的浪子风流，区别于之前朝代的任何 一种洒脱不羁，成为一种颇有革命性和颠覆性的 生活方式。在无名氏的《百花亭》杂剧里，男主人 公叫风流王焕，店小二称赞他： 他便是风流王焕，据此生世上聪明，今时 独步。围棋递相，打马投壶，撇兰撷竹，写字 吟诗，蹴蹄打诨，作画分茶，拈花摘叶，达律知 音，软款温柔，玲珑剔透，怀揣十大曲，袖褪 《乐章集》，衣带鹌鹑粪，靴染气球泥，九流三 教事都通，八万四千门尽晓。端的个天下风 流，无出其右。 由“袖褪《乐章集》”可见柳永的词成了元代文人 的《圣经》。贯云石的一套散曲《越调・斗鹌鹑》 第三支曲子《调笑令》就是：“柳七，《乐章集》。把 臂双歌真先味，幽欢美爱成佳配。”关汉卿还以柳 永为主角写了杂剧《钱大尹智宠谢天香》，柳永一 上台就自白：“平生以花酒为念，好上花台作子 弟”，这正是元朝男人的骄傲和理想，只做简单的 寻找快乐的男人。他们是《西厢记》里的张君瑞、 《墙头马上》里的裴少俊、《倩女离魂》里的王文 举、《柳毅传书》里的柳毅、《张生煮海》里的张羽、 《谢天香》里的柳永。当然更是“风月情，忒惯熟” 的关汉卿，“得青楼，薄幸名”的白朴，“翠红乡，雄 纠纠，施智谋”的王实甫，“莺花队，罗绮丛，倚翠 偎红”的刘唐卿等《录鬼簿》中的名角。他们多的 是“情”，精的是“艺”，精神和心理状态的主调是 追求风流艳遇，追求为情主宰的人生。至关重要 的是，他们的情、色绝不是割裂的，而是实实在在 ５０ 石晶晶：由元杂剧看元代文人心态 的肉体激发出的情爱。最典型的便是张君瑞，出 制。风流是现实的，富贵功名是虚幻的。“儒士浪 场时虽然只是一个“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游于四 子”的形象在元代现实社会中只能拆解成作为时 方”的儒生，但是与崔莺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 代表征的“浪子”和作为传统幻影的“儒士”。元 胜却人间无数”，风流浪子的本相显露无遗。“颠 代文人们就在虚幻的传统与即时的真实之双重张 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脸儿罕曾见。 力中搭建起自我审美的安乐窝，自我满足的幻想 则着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饿 天地——满足他们无法丢弃的做文人及仕进的愿 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 望，显现出元代文人在玩世与人世之间的尴尬 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西厢记》对性爱也有 态。 描写，尽管富有诗意，仍然是赤裸裸的：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 遗民的心态常常是一代文化的心理遗存。元 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 代的文人不能说是传统定义上的“遗民”，但是他 拆，露滴牡丹开。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 们却是更为凄惨的被当朝遗弃的孑民。笔者以 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喜， 为，元代文人确实有着快乐的心情，但持续百年的 檀口韫香腮。——《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 心境是悲是喜却难以言说。强烈持久而貌似淡泊 《胜葫芦》《幺篇》 的文人意识使他们的心态有别于任何乱世，任何 元杂剧中的诸多形象和杂剧家群体都在向世 玩世、堕落、自卑的表象下都烙印着“正统”二字， 人展示他们不做文人、不是文人的姿态。当然元 空有一腔痴情却只能另寻传统以外的出口，元杂 朝客观的历史形势使元代的文人被迫选择了浪子 剧正完满地体现了诗骚传统之外的遗民情结。 的生活方式，但是元人的主体性是不能够被忽略 的。难堪的境遇、无奈的前途使他们选择脱离传 参考文献： 统社会的轨道，不论成功与否，这毕竟是两千多年 ［１］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Ｍ］．天津：百花文艺出版 来文人的人生突围。 社，２００２． 按照西方经典悲剧理论，元朝显然是缺乏悲 ［２］ 张宏生．感情的多元选择［Ｍ］．北京：现代出版 剧的。杂剧中，浪子的情爱与富贵功名是互为表 社．１９９０． 里的。与现实中被杜绝了通过科举考试以步入仕 ［３］翁敏华．关汉卿戏曲选评［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２００２：２０５． 途的浪子不同，他们都有一个美满的归宿，大多数 ［４］ 梁归智，周月亮．大俗小雅［Ｍ］．保定：河北大学出 金榜题名，加官晋爵，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偿 版社，２００１：１３４． 所愿。这样光明的结局，辅助以插科打诨的艺术 手法，体现出的实是一种令人苦涩的心理修复机 Ａｎ Ａｎａｌｙｓｉｓ ｏｎ ｔｈｅ Ｍｅｎｔａｌｉｔｙ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ｉ ｉｎ ｔｈｅ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ｔｈｒｏｕｇｈ Ｐｏｅｔｉｃ Ｄｒａｍａｓ ＳＨＩ Ｊｉｎｇ－ｊｉｎｇ （Ｎａｎｊｉ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Ｎａｎｊｉｎｇ ２１００９７，Ｊｉａｎｇｓｕ，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Ｔｈｅ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ｈａｄ ｃｅａｓｅｄ ｔｈｅ ｉｍｐｅｒｉａｌ ｅｘａｍｉｎａｔｉｏｎｓ ｆｏｒ ８０ ｙｅａｒｓ．Ｔｈｅ ｌｉｔｅｒａｔｉ ｈａｄ ｂｅｅｎ ｅｘｃｌｕｄｅｄ ｆｒｏｍ ｔｈｅｉｒ 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ａｌ ｗａｙ ｏｆ ｏｆｆｉｃｉａｌ ｃａｒｅｅｒ．Ｔｈｉｓ ｅｓｓａｙ ｉｎｔｒｏｄｕｃｅｓ ｓｅｖｅｒａｌ ｆｉｇｕｒｅｓ ｏｆ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 ｌｉｂｅｒｔｉｎｅｓ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ｐｏｅｔｉｃ ｄｒａｍａｓ ｔｏ ａｎａｌｙｚｅ ｔｈｅ ｍｅｎｔｌａｉｔｙ ｏｆ”ｐｌａｙｗｒｉｇｈｔ”ｉｎ ｔｈｅ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Ｗｈｉｌｅ ｔｈｅｉｒ ａｔｔｉｔｕｄｅ ｔｏｗａｒｄｓ ｔｈｅ ｓｏｃｉｅｔｙ ｖａｃｉｌｌａｔｅｄ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ａｍｕｓｅｍｅｎｔ ａｎｄ ｅｎｇａｇｅ— ｍｅｎｔ，＇．ｈｅｉｒ ｐｏｅｔｉｃ ｄｒａｍａｓ ｄｅｍｏｎｓｔｒａｔｅｓ ａ ｐａｒｔｉｃｕｌａｒ ｍｅｎｔａｌｉｔｙ ｏｆ ａｄｈｅｒｅｎｔｓ ｏｆ ｆｏｒｍｅｒ ｄｙｎａｓｔｙ，ｗｈｉｃｈ ｉｓ ｄｉｆｆｅｒｅｎｔ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ｏｒｔｈｏｄｏｘ ｐｏｅｔｉｃ 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 ｓｔａｒｔｅｄ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Ｂｏｏｋ ｏｆ Ｓｏｎｇｓ ａｎｄ Ｑｕ Ｙｕａｎ．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ｐｏｅｔｉｃ ｄｒａｍａｓ；ｍｅｎｔａｌｉｔｙ ｏｆ ａｄｈｅｒｅｎｔｓ ｏｆ ｆｏｒｍｅｒ ｄｙｎａｓｔｙ；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 ｌｉｂｅｒｔｉｎｅｓ 责任编辑丰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