Ｗ ｅ ｎ Ｘ Ｕ ｅ Ｙ ａ ｎ Ｊ ｉ Ｕ Ｉ ☆文学研究☆Ｉ 浅谈电影《小城之春》的 “初发芙蓉’’之 美 张时民 （江南大学，江苏无锡２１４１ ２２） 摘要：拍摄于１ ９４８年的国产影片《小城之春》是一部在那个时代堪称“另类”的作品：以一种极为独特的、个性化的视角 来表现非常时期的民族伦理情感，从而完成了中国电影语言的风格化实验。这部诗意文人电影既没有复杂的情节，又没有 强烈的戏剧冲突，是一部平淡得“几乎无事” 的电影，然而，这种平淡却令人回味与陶醉，浸透着浓郁的中国古典美学原 则——“初发芙蓉”之美。 关键词：《小城之春》；费穆；电影评论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 ０Ｏ２—２５８９（２００９）３Ｏ一０２２７—０２ 拍摄于１９４８年的国产影片《小城之春》是一部在那个 家庭内部发生的故事：妻子周玉纹与丈夫戴礼言结婚八 时代堪称“另类”的作品，因为它没有主动迎合战后中国主 年，生活平淡无味。战争的摧残及病痛的折磨使礼言丧失 流电影的批判现实主义立场，而是以一种极为独特的、个 了生活的信心而成天郁郁寡欢。疾病阻断了礼言夫妇的正 性化的视角来表现非常时期的民族伦理情感，从而完成了 常生活，至今他们已分居两三年，虽然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中国电影语言的风格化实验。也正是这部电影，在当时却 可是玉纹对礼言的感情却似余烬般即将熄灭。直到礼言的 使导演费穆饱受诟病，因为与时代的批判社会现实的昂扬 朋友章志忱的闯入才使这个沉闷的家庭有了一丝生气。原 的主旋律相比，这部电影是“资产阶级小知识分子”的个人 来志忱是玉纹早年的恋人，两人因战乱而离散，如今二人 独奏，其基调是“颓废与病态”的。由此，影片拍竣后于１９４９ 重逢百味交集。礼言的妹妹戴秀暗自爱上了志忱，玉纹也 年仅在香港低调公映，却反响平平，此后几十年人们几乎 对志忱旧情复燃，礼言不忍玉纹离去，志忱却陷入了爱情 淡忘了这部作品的存在。直到１９８３年在意大利都灵的一 与道德的困境中。最后，礼言以自杀未遂留住了玉纹，志忱 次大规模的中国电影展映活动中，《小城之春》才得以重见 也踏上了远去的旅程。 天日，当时引发了许多外国观众的震惊，他们没有想到４０ 从剧情来看，这是一个剧中人挣扎了一翻又回到了原 年代的中国竟能拍出这样一部优秀的电影。可以说，整个 点的故事。这个挣扎的过程并非轰轰烈列、曲折复杂的，却 ８Ｏ年代事实上是一个对电影《／Ｊ、城之春》的再发现的过程， 是缠缠绵绵、平平淡淡的。剧中的三个在“压抑与激情、爱 直至９０年代，从香港到内地的电影研究领域洋溢着一股 情与友情、道德与被叛、困惑与选择、传统与现代之间徘徊 “费穆热”，费穆也被誉为“诗人导演”。 的男女”，圜他们内心各自经历了一段痛苦、徘徊、矛盾的激 今天，当我们的视觉神经已经被扑面而来的一部又一 情后而最终归于平淡，如在一潭平静无奇的湖水中飞入一 部目眩五色的国产大片“轰炸”得疲惫不堪的时候，重温这 颗小石子，虽然湖面上会翻腾起几圈涟漪，但是最终还将 部诗意文人电影《小城之春》的确能为自己展开一幅清新 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恬淡的图景。这是一部浸透着浓郁的中国古典美学原 二、表演 则——“初发芙蓉”之美的电影，它既没有复杂的情节， 据在影片中饰演玉纹的女演员韦伟透露，当年他们几 又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是一部平平淡淡的“几乎无事” 乎都是初次拍戏，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表演经验，导演对他 的电影。但是，这种平淡却令人回味与陶醉，因为它不是枯 们的要求就是只要做到六个字——“发乎情，止乎礼”，在 淡，是一种苏轼称为“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的美”，亦即宗 这个框架下按生活本真去演，而且还让每个演员在镜头前 白华先生所形容的玉之美：“内部有光彩，但是含蓄的光 自由发挥，不必完全按照剧本来演。因此，从影片中我们可 彩，这种光彩是极绚烂，又极平淡。”【ｌ】 以看出演员的表演是青涩的，但也是去矫饰的，是一种自 下面我们且从以下五个方面来品味这部影片的“初发 然平淡的风格。虽然这种表演有些稚嫩，但是正好符合整 芙蓉”之美。 部影片含蓄婉转的格调，所以，他们的稚嫩，他们在镜头前 一、剧情： 随意的本真的发挥却是“歪打正着”，使角色浑然天成。导 写抗战胜利后江南某小城一个因战乱而破败没落的 演要求的“发乎情，止乎礼”正是体现了那种“初发芙蓉”的 ｛戏剧影视与文化研究和数字影像创作乍ｌ青简 ：张时民 １ ７１一），男．，’江苏无锡人，江南大－ｆ－￣ｚ南影视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南京大学数字艺术实验室高级工程师，博士、从事 。 ２２７ Ｔｈｅｏｒｙ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学 嘲隧理嘲 麟麟论 美。在影片中，志忱“闯”入了礼言夫妇的家庭，当礼言向玉 纹介绍志忱的时候，志忱与玉纹都愣住了，片刻后志忱才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轻声地喊了一声“大嫂”，这时，玉纹 低头抿嘴一笑，画外却出现了玉纹的旁白：“我成了他的大 嫂”。这场戏，志忱与玉纹以那样的方式来互相问候对方， 将离散多年的恋人那种激动、惊诧、尴尬与无奈表现得“恰 到好处”。又如礼言夫妇与小妹、志忱在城墙边散步那场戏 中，小妹拉着玉纹的右手走在前，志忱跟在玉纹的左后方， 他脚下加紧了步伐，悄悄伸出手去拉住了玉纹的左手，而 他死了”，瞬间玉纹瞪大了眼睛，用围巾捂住了自己的嘴，画 外出现了玉纹的旁白：“我后悔，我心里从没这样想，怎么嘴 里会这样说呢？”以上这段对话将玉纹的苦闷彷徨缓缓地表 露出来，在昔日的恋人面前，玉纹表现出了那份率真，因为 她终于找到了可以诉说心里话的人，可是在真爱与责任面 前，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该如何取舍。“除非……他死 了”这一句狠心的话凝聚了一个妻子的太多的委屈与无奈， 可是最终她的旁白又告诉我们妻子这个角色决定了她只能 继续坚守着这份名存实亡的婚姻。这正是“发乎情，止乎礼” 礼言却在志忱左侧观望风景，当礼言回过头来时，志忱的 在语言上的最贴切的表达，闪耀着含蓄的光彩。 手已经及时地缩了回去，礼言兄妹却丝毫没有察觉志忱与 四、音乐 玉纹的小动作。再如玉纹与志忱偷偷溜出去约会，他们在 音乐上多次采用王洛宾写的歌曲作为穿插，这些歌曲 一条林荫小道上背对着观众并行走着，一会儿，只见玉纹 本身就可以看作是“初发芙蓉”的极品之作，因为那几首来 的手挽住了志忱的胳膊，走了没几步，玉纹突然松手撒腿 自西部的具有浓厚民族风情的歌曲为影片吹人了一阵自 就跑，志忱飞快地追了过去。这些细节虽然并无一句台词 然清新之风，这种音乐脱离尘世的纷扰，是真正的自然之 却将人物内心的情感冲动表现得淋漓尽致。 声。志忱到来的第一天晚上，礼言全家对之殷勤招待，晚饭 三、语言 后，小妹欢快地唱着那支“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赛帝马丽亚 人物语言简洁朴实，却极其符合剧中人的性格，闪现着 ”……，给这个原本失去生机与灵气的家里增添了一种活 那种“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的美”。当玉纹拿着刚买来的药 力与朝气，然而，这首歌与战后满目疮夷的生存环境又是 走到礼言面前的时候，每天说不到两、三句话的夫妻俩却很 那样的不相融合，这样就更加体现出了这个小屋里的人和 难得的谈了几句。礼言表露出自己对玉纹的愧疚，他说想跟 事与时局的隔离，他们仿佛被抽离出了社会，以一种人的 玉纹谈谈，可玉纹却发问：“昨晚上你睡得好？”，礼言回答： 自在的方式存在着，歌声在小屋中飘荡回旋，与人的本真 “还好。”，玉纹回了句：“能睡就好。”，礼言又说：“全靠安眠 朴实相得益彰。当礼言夫妇与志忱、小妹在小河中坐船划 药。”此时，玉纹不再应和，她沉默着转身离去，礼言用力将 浆，尽情享受初春时节的阳光与柔风的时候，西部音乐再 药包甩了出去。这段对白简洁明了，却将玉纹内心的苦与礼 次萦绕在我们的耳际——礼言兄妹俩哼唱起了《在那遥远 言心里的痛生动地展现了出来。礼言想与玉纹推心置腹地 的地方》，而玉纹与志忱却表情严肃，心有所思，当兄妹俩 说说心里话，可是玉纹却关心起他的睡眠问题，这是她在故 唱到“人们走过了她的身旁，总要回头留恋地张望”的时 意回避，因为她内心的苦闷是无人可以诉说的。而作为丈夫 候，玉纹正好回头看了志忱一眼，歌声在此处很好地映照 的礼言从内心来说充满了对妻子玉纹的愧疚，他是发自内 了人物的言行，暗衬了人物隐而不露的内心。看到此处，我 心地想改善与妻子的这种“相敬如宾”的关系，可是玉纹的 们感受到了一种和谐之中涌动的激情与暗香。 回避使礼言内心越发痛苦。当玉纹将药包捡起来后，她淡淡 五、镜头语言与镜头组接 地说道：“何必呢，礼言？”，随后将药包递到了礼言手中，接 影片主要运用长镜头来完成叙事与交待人物之间复 着说：“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呀？”，礼言回答：“我也不知道， 杂微妙的关系，这正好迎合了全片舒缓、恬淡、宁静与幽远 我也管不住自己，我是不成才，祖宗留下的产业到我手里都 的风格，主要采用平视的镜头，多以全景与中景来展现剧 毁了，这是一件事情。还有我们结婚八年了，我病了六年，分 情，力求一种逼近生活的真实感。．在镜头组接上，时常运用 住也有两三年了，妹妹年纪小，只有你一个人照顾我，我不 柔和的叠画技巧来完成转场，使节奏总是处于一种自然平 忍你这样受苦受下去，每天躲在妹妹房里绣花，过你凄凉的 缓的状态中。当表现人物脸部因内心情绪波动而出现微相 日子。我不知道是我撇了你，还是你撇了我。”玉纹止住礼言 变化的时候，又能适时的切入特写，虽然有时候觉得那种 道：“不要说下去了。”，礼言道：“我们不应该这样下去，我们 生硬的特写镜头嵌入在流畅的画面之中有些不自然，甚至 得好好谈谈。”，玉纹却说：“有什么可谈的，你好好养病。”玉 插入的特写表情与处于全景或中景时人物的表情不是完 纹说完转身离去，礼言望着玉纹的背影，将药包甩出了很 全相同，但是我们也能谅解这种技术上的缺憾，因为屏幕 远。这段对话将礼言压抑在心里很久的话一股脑儿的倒了 上人物的情绪始终是流畅自然的。 出来，这不是一段夸饰虚假的话，而是发自肺腑的简洁直白 《小城之舂》这部影片以它温情脉脉的电影语言向我 的话，正是从这些简洁直白的话语中我们领悟到了一个丈 们娓娓诉说了一个平淡无奇的爱情故事，也许连故事都谈 夫的苦闷与无奈：面对这样一个贤惠善良、美丽大方的妻 不上，因为它本身的情节是散淡的，而其表现的爱情也是 子，自己却毫无力量去尽一份丈夫的责任，这是自己的一种 过于形而上的，三个剧中人与其说在情感上相互纠葛而陷 屈辱。当志忱听从礼言的恳求来到玉纹的房间劝导了玉纹 入了重重困境，不如说是他们各自的心灵经受了一场“哀 半天之后，玉纹说出了心里话：“礼言对我好，我明白。结婚 而不伤”的挣扎、徘徊与拷问，最后，还是以各自心里的 的那年我也逼着我自己喜欢他，后来他病了，人越变越怪， “礼”来平熄了暗暗涌动的“情”。虽然观之平淡无味，却能 ； 我才觉得空空洞洞的不知怎么是好，我就只有想你。一两年 令人时常咀嚼这种无味之“味”，细细体会还觉得有一番淡 了礼言对我就只成了一种责任，他是我的丈夫。我服侍他， 淡的清甜。这就是本片最独到的魅力，它是一朵“初发芙 我得死心踏地地服侍他。我心里是你，我又觉得对不起礼 蓉”，光彩夺目，又含而不露，悄悄地开放，静静地美丽。 言，你叫我怎么办？”，志忱无奈道：“可又叫我怎么办？”，玉 参考文献： ，，，，ｏ 纹走近志忱进一步感叹：“怎么办？”，志忱搂着玉纹犹豫道： ［１］宗白华．美学散步［Ｈ］．上海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９：３１． … “除非……”，玉纹期待道：“怎么？”，志忱从嘴里蹦出两个 Ｅ２］黄宝富．《小城之春》电影意象探析［Ｊ］．文艺理论与批评。２００７，（１）． 字：“我走！”。此时玉纹松开志忱的手，悠悠地说：“除非…… （责任编辑／陈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