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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朝鲜文化对汉字系统的影响——以中国古代字书所见为例

2020-04-07 来源:客趣旅游网
第51卷第1期 2018年1月

Journal of Jiangxi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 Edition)

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Vol.51 No. 1

Jan. 2018

论朝鲜文化对汉字系统的影响

以中国古代字书所见为例 李运富,何余华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摘要:汉字的发展演变受多种因素影响,别国文化传入中国也深刻影响着汉字系统。例如从中国古代主

要字书中可以发现,古代朝鮮文化传入中国后,就对丰富和发展汉字系统起过重要作用。一方面是朝鮮事物 和语词的传入促使汉字系统增加新的字符,或专造新字,或吸纳朝鮮固有汉字,从而使汉字的构形系统和功能 系统更为丰富完善。另一方面是朝鮮事物和语词的传入扩大了原有汉字的记录职能,或兼用原有汉字,或借 用原有汉字,从而使汉字的字词对应关系更为复杂多样。联系不同的文化背景来研究汉字,是“跨文化汉字 研究”的一个方面,值得重视。

关键词:汉字系统;古代字书;朝鮮文化;文化接触;跨文化汉字研究中图分类号:021

H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 -579(2018)01 -0078 -08

The Influences of Korean Culture on the Chinese Character

System

----Taking What We Have Seen in the Ancient Chinese Lexicons as Cases

LI Yunfu, HE Yuhua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 China)

Abstract: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s has been influenced by many factors. Other countries' culture spread into China,which has deeply influenced the Chinese character system. From ancient Chinese lexicons, we find the Korean culture had a significant influence on the enric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 system. On one side, creating new character and absorbing inher­ent Chinese characters in the Korea enrich Chinese character construction system and provide a large number of new configuration foundation ; On the other hand, introducing Korean things and words and phrases to China enlarges the recording function of the original Chinese characters, using or borrow­ing from the original Chinese characters, which makes the corresponding relations of Chinese charac­ters* words and phrases more complex and varied. Combining different cultural backgrounds to study Chinese characters is one of aspects of cross - cultural Chinese character research^ , which deserves our attention.

Key words: Chinese character system; ancient Chinese lexicons; Korean culture; cultural contact;

AYY006)

收稿日期=2017 -07 -09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历代训注古今字汇纂及数据库建设”(编号:13

作者简介:李运富(1957 -),男,湖南衡阳人,文学博士,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和郑州大学教授。

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学。

何余华(1989 -),男,江西新余人,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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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oss - cultural Chinese character research

汉字的发展演变除了汉字本体属性自身的因素外,还受到外部文化因素的影响,这是大家都注意到 的。但外部文化通常只限于本族本国“汉字之外”的文化,对不同民族不同国家跨文化性质的影响关注 不够。其实在世界文化的相互接触和交流中,非汉族文化特别是非汉语对汉字系统的影响也是值得重 视的。如印度文化的传人使中国因佛经翻译而创制了大量“口旁字”和“切身字”,特别是“塔”“魔”等 佛教新造字沿用至今;受日本文化的影响,汉字系统直接借人日本为对译外语词而造的汉字“腺” “吨”

“吋”“瓧”等;欧洲化学的传人催生了“锗”“铑”“镅”“铱”等200多个汉字。少数民族文化对汉字也有 影响,如《辞海》所收“峒”“岽”“岜”是汉字系统吸收的古壮字,《正字通》所收“逃”字异体“进”源自侗 字和布依字等。所以研究汉字需要有跨文化的眼光,联系不同文化背景来分析和解释处于不同文化环 境中的汉字现象。

朝鲜半岛与中国山水相连,唇齿相依,自远古以来两地先民便建立起密切的往来关系。随着政治经 济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汉字作为信息交流、文化传播的媒介和载体,很早便传人朝鲜半岛并被广泛使 用。传人朝鲜而被朝鲜接受使用的汉字可以叫朝鲜汉字,它自然会在朝鲜的文化环境中发生某种程度 的变化以适应生存的需要。同时,中国本土的汉字系统在接触朝鲜文化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发生某种变 化或受到某种影响。本文关注的是后种情况,从中国古代几部主要字书中提取与朝鲜半岛风俗物产、语 言文字相关的汉字,分析和归纳朝鲜半岛的社会文化对汉字系统产生的影响。

一、中国古代字书对朝鲜文化的反映

“古代朝鲜文化通过前述使节交流、朝贡物资贸易、人口移动等渠道传人到中国,从宗教(译佛经)、 学术(书籍交流)、医学(药物、医书)、文学(汉诗)、工艺(高丽青瓷、铜器、银器制造、纸、笔、墨)、艺术

(音乐、舞蹈、绘画)、科技(金属印刷术、农业技术、水稻种植技术、造船术、航海术)等各方面,都曾对中

国文化产生过重大影响,对丰富和发展中国文化起了重大的作用。” m (P9)朝鲜文化对中国产生影响的事 迹,很多都被C存到中国古代的字典辞书中,为我们今天探寻古代朝鲜半岛的风俗物产、语言面貌和两 地的文化交流提供了宝贵资料。如《正字通》“纸”字下云“又唐高丽岁贡蛮纸衬书卷,即茧纸,亦名高丽 纸”,又如“墨”字下云“唐初高丽岁贡松烟墨,用老松烧烟和鹿角胶为片,唐末墨工奚廷邦仿其法为之”。 《康熙字典》“油”字下云“又猛火油,《昨梦录》:猛火油,出高丽东数千里”。“鸡”字下引李时珍云“鸡类 甚多,朝鲜一种长尾鸡,尾长三四尺”。这些条目反映古代朝鲜半岛物产丰饶,也说明当时两地物质生 活交流频繁,而有的条目则反映朝鲜半岛古代的政治文化面貌。以上都是用语段对朝鲜半岛的风物特 产进行描述,古代字书更多是在说解汉字形音义的过程中掲示其与朝鲜文化的关系。

(一)中国古代字书与朝鲜文化相关的汉字及其内容分布

我们以朝鲜半岛的古称“朝鲜”“玄菟” “辰韩”“马韩”“弁韩” “乐浪”“高丽”“高句丽(高句獅)” “新罗” “百济”“蔵邪头国”“貉国”“鸡林”等作为关键词,查检《方言》《说文解字》《广韵》《集韵》《大广 益会玉篇》《类篇》《洪武正韵》《正字通》《康熙字典》等几部主要字书,共提取出与朝鲜半岛相关的条目 194条,但由于历代字书之间彼此传抄累积,其中不重复的仅93条,如下表。

《方言》(28)《说文》(18)《集韵》(22)《广韵》(12)

树植、树、摇扇、斟、汉漫、貊、掬、痨、叶输、抱、錤、a、膊、碡蜍、萊、椴、椴、提、魏盈(晏盈)、鹖鴒、

哐、财、盱、湼、哗、策、鞞、瑕痨、碘、唾、盱、鲮、鑠、鱸、姉、妙、麴、鷓、鯢、紛、鮮、餅、齙、須、試妞、极、苔、黏坪、須、箐、療、&、捵、种、錄、蟢蛛、K滋、菁、乙、北、提、唾、痨、难、沙咤、齙、湏、鯛

鑛、姉、魏、鑠、鲮(鲽)、麴、躺、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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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广益会玉篇》(1)

《类篇》(23)《洪武正韵》(2)《正字通》(7)

妞、轼、喧(嗳)、貊(狂)、碘、鞞、痨、a、蟢蜍、盱、鱸、姉、魏、鲮、紗、鑠、湏、,網、麴、鲽、黏坪、菁、試唾、湏

妞、奸、好、椴、北、担罗、骨

椿、妞、意俟奢、誨、位、萊、喧、呋、独、险城、脤眩、木、親岘、沟淒、汕、夫租、驷望、列口、滋、屑金、

轼、盼、漆原郡、劇、玨、域、啄评、邑勒、固麻、檐鲁、奸、好、神隨、捵、貊、痨、鞞、蟢蜍、*、洌、椴、 掬、豭、唾、提、涅、哗、策、树、魏盈、抱、汉漫、盱、苔、罐、須、絵、齙、姉、鲮、鑠、試、麴、妙、鷓、鲽、黏 蝉、爵郅、誓阳障、蚕台、泼、濮、麻两、活、汉、没、乌没、泥根没、时根没、毛、毛施背

《康熙字典》(81)

这些汉字涉及朝鲜半岛生活的诸多方面,如:

⑴专名类(29则):姓氏有妞、苗、乙、北、木、难、沙咤;人名有暗、謳、映、盼、EC;郡县地名有詛邯、 东_、蚕台、黏禅、夫租、書阳、■望、書阳障、漆原、险城、親岘、沟涹、列n;河流名有涓、滋、汕、洌。

(2) 政治制度类(6则):骨、意俟奢、琢评、邑勒、固麻、檐鲁。(3) 物产类(13则):鮫、鑠、鱸、姉、鈔、麴、鯛、鯰、輓、紛、鲜、椴、絀。

⑷社会生活类(45则):轼、級、鎳、緞、蟑蜍、额、鵑鵄、晅、树植、盱、抱、汉漫、斟、摇扇、掬、叶输、 瓿、膊、策、椴、提、魏盈、树、斛、捏、哗、策、_、奸、好、賑眩、担罗、位、屑金、泼、濮、麻两、活、汉、没、乌没、 泥根没、时根没、毛、毛施背。

(二)中国古代字书所见朝鲜文化内容值得注意的几种现象

通过考索与朝鲜文化相关的汉字,我们认为下面几点是值得注意的:

第一,中国古代字书储存的朝鲜半岛古地名多为汉代所置郡县名或汉时命名的朝鲜半岛山水名称, 这些专名及其用字是汉人赋予的,到后来也都融人朝鲜文化。如詣、东_、蚕台、黏蝉、夫租、涓、汕、洌

等,它们主要见于两汉《方言》《说文》,共17条,占总数的18. 3%。这说明汉代中国与朝鲜半岛关系的 密切程度要超过其他时期,也说明汉代《说文》《方言》对后世字书影响深远,所收条目被后世反复转引。 两汉以后的字书收录朝鲜半岛的新地名很少,这或许与朝鲜新地名更习惯使用自造字记录有关。河永 三先生统计发现267例韩国固有汉字中,用于记录姓名、地名的共120例,占总数的42.7%,[2]用韩国 自造汉字记录得多而用中国汉字记录得少。受文化心理的影响,中国古代字书对于韩国自造字的关注 不足,吸纳韩国固有汉字数量较少。

第二,古代朝鲜半岛的政治体制与中国相比颇多特异之处。如《正字通》“骨”字释义引书云:“又 《新罗国记》其国王族为第一骨,余贵族为第二骨。”《新唐书》可验证这点,《东夷传•新罗》:“王族为第 一骨,妻亦其族,生子皆为第一骨,不娶第二骨女,虽娶,常为妾媵。”

《康熙字典》解释

“俟”字引书云:“又《后周书•异域传》:高丽官第四等曰意俟奢。”又如《康熙字典》:“评,……又邑名。 《梁书•新罗国传》:其邑在内曰琢评,在外曰邑勒,亦中国之言郡县也。”《康熙字典》:“麻,……又固 麻。《南史•百济传》:百济国,号王所都城曰固麻,邑曰檐鲁,如中国言郡县也。”“意俟奢”“啄评”“邑 勒”“固麻”“檐鲁”可能都是当时用汉字对译的朝鲜语的发音,字书将其作为汉字的记录职能纳人职能 系统,可见辞书编撰者已注意到其特异之处。

第三,中国古代字书对朝鲜半岛特产记载最多的是和“渔产”有关的汉字,如輓、紛、鱸、餞、姉、麴、 鈔、鑠、鲜、鯛等。朝鲜半岛三面临海,且处于寒暖洋流交汇地带,渔业资源十分丰富,有大量未见于中国 内陆的鱼种,所以汉代《说文》就已见为朝鲜半岛盛产的10种鱼另造新字记录。由朝鲜学者编纂的《牛 海异鱼谱》载录有未见于中国内陆的大量鱼种,朝鲜人民为之专造的固有汉字多达25个,也可见当地 鱼种丰富。

第四,中国古代字书收录的朝鲜语词反映社会生活的条目最多,这体现两地语言文字交流存在另一 种方式。一般来说,汉字传播到朝鲜半岛主要借助汉字书写的文本,朝鲜半岛与中国交流也主要借助汉 字书写,即两地交流的中间媒介是汉字文本,在朝鲜半岛形成的汉字或类汉字文本也是汉字传播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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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但中国古代字书所见朝鲜语词反映的两地交流却多在生活世界,即朝鲜语词通过生活世界的交 流传人中国,接受者需要考虑它与哪个汉语词对应,如何用汉字记录下来,这样影响接受者就不再是文 本而是生活世界,字书所见只是接受影响的最终还原。这种基于生活世界交流形成的记录很少被学界 重视,其理论意义和学术史价值也往往被忽视。

朝鲜文化的传人,给汉语带来大批新词,有的融人汉语词汇系统,甚至沿用至今。如《方言》卷八: “北燕、朝鲜、洌水之间谓伏鸡曰抱。”戴震疏证:“抱,《广韵》作葙,云‘鸟伏卵’。”文献也屡见用例,宋苏 轼《格物粗谈•禽类》:“母鸡生子,与青麻子吃,则长生不抱。”由禽鸟孵卵引申指孵化虫卵,宋吕渭老 《谒金门》:“花尽叶长蚕又抱,子规啼未了。”《天工开物•乃服•蚕浴》:“凡蚕用浴法,唯嘉、湖两郡 ……直待清明抱产。”新词新义的增加导致汉字系统要作出相应的调整和变化。按照“汉字学三平面理 论”分析,[4]朝鲜文化对汉字系统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增加新的字符,或专造新字,或吸纳 朝鲜固有汉字,从而使汉字的构形系统和功能系统更为丰富完善。二是扩大原有汉字的记录职能,或兼 用原有汉字,或借用原有汉字,从而使汉字的字词对应关系更为复杂多样。

二、朝鲜文化对汉字构形系统的影响

中国古代字书中有不少字形是为朝鲜半岛的事物专造的,构形时可能掺杂进中国人对该事物的某 些认识进去,形声造字所据语音可能与朝鲜半岛古音有关。有的字形直接以朝鲜语词的音义为理据,以 便更好地意译朝鲜词语。也有直接吸纳朝鲜半岛所造的汉字进人汉字系统的。无论是专造新字还是吸

纳朝鲜固有汉字,客观上都增加了汉字系统的字量,而且扩大了汉字构形理据的范围,使汉字不再仅以 汉语词的音义作为构形理据。

(一)构造新字形

(1) 《说文》:“統,鱼名,出葳邪头国,从鱼免声。”

(2) 《说文》:“紛,鱼名,出葳邪头国,从鱼分声。”(3) 《说文》:“鱸,鱼名,出乐浪潘国,从鱼虏声。”(4) 《说文》:“鲮,鱼名,出乐浪潘国,从鱼妾声。”(5) 《说文》:“姉,鱼名,出乐浪潘国,从鱼市声。”

(6) 《说文》:“麴,鱼名,出乐浪潘国,从鱼匍声。一曰麴鱼出江东,有两乳。”(7) 《说文》:“妙,鱼名,出乐浪潘国,从鱼沙省声。”(8) 《说文》:“鑠,鱼名,出乐浪潘国,从鱼乐声。”(9) 《说文》:“鲜,直名,出貉国,从鱼彝省声。”(10)

《说文》:“耦,鱼名,皮有文,出乐浪东醜。神爵四年,初捕收输考工。周成王时,扬州献耦。从

鱼禺声。”《说文》“鱼部”收录有当时可见的各类鱼种,其中海鱼不少来自朝鲜半岛,这反映当时朝鲜半岛的 渔产可以长途转运至中国,朝鲜半岛的海渔产品已经较大范围地进人汉代的饮食结构中,《说文》所收 说明汉人已为朝鲜半岛的这些鱼种新造专字记录。这批新字产生时代较早,学界多认为汉字是东汉前 后逐渐传人朝鲜半岛的,那么这些鱼名用字由中国人创制的可能性应更大,各种出土文物和传世文献也 很难证明它们是韩国固有汉字。这批专字多为形声结构,此前这些鱼种未见于中国,似乎谈不上有专门 的词来表达,专字所采用的声符与朝鲜半岛这些鱼种的发音恐怕会有某些联系。

记录朝鲜半岛事物的专字被创制出来后,多数只被反复传抄累积于字典辞书当中,文献实际用例较 少。《方言》收有20多个朝鲜词语,客观上也保存了这批词两汉的书写形式,为外来词专造的用字给汉 字系统增加了字量,由于其字形结构完全汉化,后世使用时往往习焉不察。如《方言》卷一:“晅,怛痛 也;凡哀泣而不止曰晅。燕之外鄙、朝鲜洌水之间少儿泣而不止曰晅。”文献用例如唐刘禹锡《答道州薛 郎中论方书》:“愚少多病,犹省为童儿时,夙具襦袴,保姆抱之以如医巫家,针烙灌饵,晅然啼号。”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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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休《遇镑》:“声晅唏以无音兮,气郁悒而空噎。”类似的如《方言》卷五:“鳆,北燕、朝鲜洌水之间或谓 之鎳,或谓之鉼。”《说文》继承该字:“鍈,朝鲜谓釜曰鍈,从金典声。”《方言》卷二:“驢瞳之子……燕、 代、朝鲜、例水之间日盱。”《说文》:“盱,……朝鲜谓庐童子曰盱。”

又如《正字通》说解斑海豹的专字“絀”时,引用《异物志》:“絀兽出朝鲜,似狸,苍黑色,无前两足, 能捕鼠。”《说文》:“絀,兽无前足。从豸,出声。《汉律》:‘能捕豺絀,购百钱。’ ”《说文》最早收释“絀” 字但未指认其产于朝鲜半岛,根据中国古籍的记载,这种絀兽主要分布于渤海,汉唐时期也是朝鲜半岛 向中国贡纳的特产,清杨宾《柳边纪略》卷三:“海豹皮出东北海中(唐开元中新罗国与果下马同贡者 也)。”《说文》“絀”似也可看作据朝鲜词语专造之字。“絀”字与朝鲜语“tK>r (斑海豹)的第二音节音 近,“tK>r音译作“腽肭”或“骨絀”,词义特征是肥软,《唐韵》:“腽肭,肥貌。或作骨絀,讹为骨讷,皆番 言也。”李时珍《本草纲目•兽二•腽肭兽》:“按《唐书》云:骨絀兽出辽西营州(今渤海西北海域)及结 骨国……似狐之说非无也。”

《鸡林类事》是我国北宋外交官孙穆撰写的关于朝鲜风土、朝制、语言的著作,其方言卷“用汉字写 音的方式记录当时高丽语的356个单词的读音,不仅为研究十二世纪朝鲜语言提供了宝贵的历史数据, 也为研究我国宋代的汉语语音提供了难得的语言学数据。”[5]《鸡林类事》“绡曰及”,可见高丽语“绡 布”的发音与汉字“及”相近,故孙穆借汉字“及”记音。宋人以“及”作为声符,增义符“帛”新造出专字 “級”,见于《集韵》:“級,新罗谓‘绡’曰級。”《五音集韵》和《康熙字典》等都贮存有为该词造专字的情 况,《康熙字典》:“級,《五音集韵》其立切,音及。新罗谓绢曰級。”

(二) 吸纳新字形

汉字传人朝鲜半岛以后,当地民众在学习使用汉字的过程中逐渐掌握汉字构造的方法和规律,朝鲜 半岛由此创制出不少反映民族心理和社会文化的新字,学界称为“韩国固有汉字”,[6]个别“韩国固有汉 字”因合于汉字造字规律,被汉字系统吸纳进来作为新成员。

如“苗”是朝鲜半岛的先民为记录百济姓氏自造的汉字,中国隋唐史书多有载录,如《隋书•列传第 四十六•百济》:“国中大姓有八族,沙氏、燕氏、弱氏、解氏、贞氏、国氏、木氏、苗氏。”唐代杜佑《通典》卷 185《边防一 •东夷上•百济》:“大姓有八族:沙氏、燕氏、窈氏、解氏、真氏、国氏、木氏、苗氏。”宋以后的 字书始收“苗”字,如《集韵》:“苗,姓也,百济有苗氏。”《正字通》:“苗,普伯切,音白,姓也,百济有苗 氏。”

《说文》:“轼,乐浪挈令织,从糸从式。”段玉裁注:“乐浪,汉幽州郡名也。挈,当作架;架,刻也。乐 浪郡粟于板之令也,其织字如此。录之者,明字合于六书之法,则无不可用也。”李孝定按:“試为织之或 体,而许君特明其出处者,盖时俗少用,又不忍捐弃,故著为特例耳。”乐浪后来属于朝鲜,带有跨文化色 彩,所以“时俗少用”,那么“轼”也可以算是汉字系统吸纳朝鲜半岛地区新造字形的例证。

(三) 提供新理据

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记录汉语是汉字存在的主要价值,汉字构形也体现着中华民族各 种丰富的文化信息。一般来说,汉字构形是以汉语词的音义为理据的,随着外来事物和外来词语的传 人,如何将这些外来事物和外来词书面化是汉字系统面临的新挑战。从中国古代字书的记载可以看出, 汉字系统成功应对了危机,音译意译外来词的过程中,或专造新字,或吸纳朝鲜固有汉字,或兼用借用原 有汉字。朝鲜文化的传人,大量外来事物和外来词语为汉字构形提供了新理据,汉字的构形不再仅仅以 汉语词的音义作为唯一理据。如朝鲜渔产传人中国,在与中国饮食文化接触的过程中,汉人以朝鲜鱼种 的特点和词语发音作为新造字的构形理据。《集韵》“趿”字所取的声符“及”就是根据朝鲜语词I绢!的 读音确定的,《说文》斑海豹的专字“絀”的读音则是节译的朝鲜语“tK>r (斑海豹)的第二个音节。这些 字的产生过程及其理据在上文已有分析,此不赘述。

由于外来物产和语言远离中国,字书训释时只是指出其源生地,未作详细描述,后世对这些专用字 形的字词关系的认识逐渐陌生,构形理据变得模糊和不确定,从而使这批专造字的字形和意义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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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的认识中处于游离状态。于是,人们在分析字形的构造理据时常常附会上各种神秘色彩,甚至编 织出各种神话传说。这就用另一种方式为汉字的构形系统提供了俗解理据。如《正字通》:“餞,即妾 鱼。……崔豹谓之青衣鱼,其行以三为率,一前二后若婢妾然,故名。”明代杨慎《升庵集》:“《说文》麴

鱼,出乐浪潘国,有两乳。叶子奇曰:‘奔鮮也,名瀾,非鱼非鲛,色如鲇,有两乳在腹下,雌雄阴阳类人, 相传懒妇所化,佛书谓之馋灯,鸣琼泛驛则明,披缃辟鑪则暗。’ ”对“鈔”的理解也是如此,《说文》“鈔” 是海中鲨鱼的本字,后世不明所以,将“鈔”与“駿”沟通,进而将其演绎得与“美人鱼”有关。如《集韵》: “鈔,鱼名,或作鲛。”明方以智《通雅•动物》:“駿鱼,人面,人手,鱼身。”

三、朝鲜文化对汉字职能系统的影响

朝鲜文化的传人,除使汉字构形系统增加新的字符、提供新的构形理据外,还对汉字职能系统产生 很大的影响,[7][8]表现在新字形对职能系统的完善、兼用对职能系统的丰富、借用对职能系统的干扰等 几个方面。通过兼用借用,汉字的记录职能得到扩展,与此同时汉字的字词关系也变得更加复杂多样, 词义的引申和文字假借都使原有汉字不同程度地出现一字表多词现象。

(一) 新字形对职能系统的完善朝鲜新词新物的传人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词汇系统,新词新义急需汉字来建立对应关系,以便在书面 语中记录朝鲜语词或表达朝鲜事物。为新词新义专造的新字形使朝鲜新词新物进一步融人中国文化, 并确立在汉语词汇系统中的真正地位,进而完善了汉字职能系统。一般来说,汉字职能系统是以记录的 汉语词建构起来的,但《方言》《说文》等收录的用新字形记录的朝鲜新词新物,说明这批外来词逐渐被 汉字职能系统所吸纳,汉字职能系统的组成成分已经突破了汉语词的局限,记录范围得到大大扩展。如 “輓、紛、鱸、餞、姉、麴、鈔、鑠、鲜、鱗”是为朝鲜渔产所造的新字形,“絀”是为朝鲜语“斑海豹”所造新字, “趿”是为朝鲜绢布所造新字,《方言》所收“晅、碘、盱”等是为古朝鲜语新造的字形,这些都是朝鲜文化 与中国文化接触的结果在传世字书中得到确认的反映。

通过构造新字形记录朝鲜语完善汉字职能系统,这种现象的影响是深远的,至少包括两方面:首先, 新字形的出现多在汉代或汉以前,该时期处于汉字文化传人朝鲜半岛的早期阶段,《方言》《说文》的成 功尝试验证了以汉字及其元素记录朝鲜语的可行性,它为朝鲜半岛后来借用原有汉字或新造汉字记录 朝鲜语提供可资借鉴的范本;其次,朝鲜半岛与中国山水相连,唇齿相依,朝鲜文化传人中国在地域和时 间上都具有相对优势,以新字形成功记录朝鲜事物或朝鲜语,为后来文化接触过程中记录其他外来词或 外来事物创造出可供模仿的先例。

值得注意的是,这批新字形所记对象距离现实生活较远,使得专造字的字形与本义逐渐疏离,新字 形的本用职能到后来不再明显,这就为其他词语寻求“寄身之处”创造了可乘之机,于是为朝鲜文化专 造的新字形后来有不少被借用记录他词,有的则跟为汉语其他词语所造的新字同形,从而淹没了外来文 化的痕迹。

(二) 兼用对职能系统的丰富

古代字书还可见使用原有汉字兼记朝鲜词语的现象,即用汉语的本字记录另一个跟汉语本词有音 义联系的朝鲜语词的现象。[9](21°这类现象的形成往往是汉语词作为外来词先传人朝鲜半岛,汉字 词在朝鲜半岛派生出新词,逆传播回到中国后,不再另造新字记录该传人的朝鲜新词,仍用汉语源词的

Pmi

字符来兼记朝鲜派生词,客观上扩大了源词字符的记录职能,使它既能记录源词,又能记录派生词。

如具有骨絡义的汉语词丨骨丨传人朝鲜半岛以后,因骨骼与血统存在关联,新罗贵族根据血统确定 等级身份及相应官阶,不同骨品之间不能通婚,于是在朝鲜半岛骨:!派生指新罗社会等级制度的新词 丨骨2丨,即骨品制。《新唐书•东夷传•新罗》:“其(新罗)族品第一骨,第二骨以自别。……王族为第一

I

骨,妻亦其族,生子皆为第一骨,不娶第二骨女,虽娶,常为妾媵。官有宰相、侍中、司农卿、太府令,凡十 有七等,第二骨得为之。”表骨品制的派生词丨骨2丨逆传播回中国后,没有另造新字而是用源词本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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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8 年

兼记,所以在汉语文献中“骨”字的职能由原来只记录本词骨:!,扩展到可以同时记录派生词丨骨2!。 《正字通》“骨”字释义引书云:“又《新罗国记》其国王族为第一骨,余贵族为第二骨。”《康熙字典》:“骨, 又《唐书•东夷传》:‘新罗,其族名第一骨、第二骨以自别。’ ”派生词骨2丨逐渐融人到汉语词汇系统, “骨”字的职用也得到丰富,文献可见汉语词的这类用例,如明《薛仁贵跨海征东白袍记》第十一折:“你 觑我薛仁贵是么骨勋,要你做鸣凤高冈杀气心雄。”“金”字的本用是记录黄金、金属义的汉语词丨金“,高丽语称“星”作“屑金”,见宋陶谷《清异录• 天文•迷空步障》:“世宗时,水部郎韩彦卿使高丽。卿有一书,曰《博学记》,偷抄之,得三百余事。今抄 天部七事:‘迷空步障(雾);威屑(霜);教水(露);冰子(雹);气母(虹);屑金(星);秋明大老(天 河)。’ ”因遥望星空时,星星细小似屑,闪亮如金,故名“屑金”,丨金丨由此派生出“星”义的丨金2丨,逆传 播回中国成为汉语词后,仍用源词字符“金”记录,使得“金”字的记录职能得到扩展。《康熙字典》:

I

I

i

“金,……又星名。《酉阳杂俎》:‘北斗第三星曰视金。’《清异录》高丽谓星曰屑金。”不过,我们认为朝 鲜语“星”的实际发音或如《朝鲜馆译语》“星,别二”所记,今韩语星星的发音也正如《朝鲜馆译语》 所记,“屑金”当属朝鲜借用汉字意译的结果。兼用汉字记录来自朝鲜事物或朝鲜语的派生词,既扩展 了个体汉字的记词职能,也丰富了整个汉字职能系统。

(三)借用对职能系统的干扰

(1) 《正字通》:“蛤,……新罗国所出之蛤名担罗。”(2) 《康熙字典》:“两,……又《鸡林类事》四十曰麻两。”

(3) 《康熙字典》:“位,……又高丽人呼相似为位,见《三国志》。”

(4) 《康熙字典》:“俟,……又《后周书•异域传》高丽官第四等曰意俟奢。”(5) 郡县也。”(6) 言郡县也。”

借用原有汉字记录朝鲜语,是指将汉字作为语音符号去记录与该字形体无关但音同音近的朝鲜语 词。除原有汉字的本用以外,该字符又记录了朝鲜语词,于是它的职能得到了扩展。[9](_43)这类现象 往往与借用汉字音译朝鲜词语相关,多数情况下使用一个汉字对应朝鲜语词的一个音节,历史上借同音 汉字记朝鲜语词的情况应该发生较早。如《方言》:“朝鲜洌水之间烦懑谓之汉漫”,“汉漫”所记语音与 现代韩语烦闷“甴”的读音有高度的相似性。由于时代久远,古汉语和朝鲜半岛的语言都发生很大的 变化,所以有些汉字虽然知道它所记朝鲜语的含义,但与现代韩语的读音已经有很大距离。如例(1)现 代韩语“蛤”作王郊,语音与“担罗”便无法对应;例(2)《康熙字典》所引《鸡林类事》“四十”用汉字记音 作“麻两”,与现代韩语的读音也有很大差距。例(4)、例(5)、例(6)汉字所记朝鲜语的源词是什么, 对应现代韩语的哪个词语,已经很难考索了。《康熙字典》所引《鸡林类事》用汉字给朝鲜语记音的例 子,数百年过去后,所记读音也有大致准确的。如:

(7) 《康熙字典》:“泼,……又孙穆《鸡林类事》:高丽方言谓足曰泼。”

(8) 《康熙字典》:“贌,……又孙穆《鸡林类事》:高丽方言谓鼓曰贌。”(9) 《康熙字典》:“活,……又孙穆《鸡林类事》:高丽方言谓弓曰活。”

(10) 《康熙字典》:“没,……又孙穆《鸡林类事》:高丽方言谓水曰没,井曰乌没,熟水曰泥根没,冷 水曰时根没。”

(11) 《康熙字典》:“毛,……又高丽方言谓苎曰毛,苎布曰毛施背,见《鸡林类事》。”

(12) 《康熙字典》:“汉,……又高丽方言谓白曰汉,见孙穆《鸡林类事》。”

例(7)汉字“泼”本用是记录丨泼水丨,因为它的读音与朝鲜语“蜇”(脚)的发音极为相近,于是被《鸡 林类事》借用记录朝鲜语“蜇”,“泼”通过借用扩展了自己的职能,只是“泼”字成为纯粹的记音符号,与

《康熙字典》:“评,……又邑名。《梁书.新罗国传》其邑在内曰啄评,在外曰邑勒,亦中国之言 《康熙字典》:“麻,……又固麻。《南史•百济传》百济国号王所都城曰固麻,邑曰檐鲁,如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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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期李运富,等论朝鲜文化对汉字系统的影响85

它的构形本义不再有关系。又如汉字“濮”的本义是水名,它的读音与朝鲜语“号”(鼓)相近,借记朝鲜 语后职能也得到扩展。其他字词的对应情况,参见下表。《康熙字典》将以上借用职能作为汉字职能单 立成项,说明字典编纂者已经将这些借用职能纳人到汉字职能系统中了。

表2

朝鮮语

《康熙字典》所引《鸡林类事》译词用字表

词义足、脚鼓弓水井

签麻白色

音标

《鸡林类事》用字

泼濮活没乌没毛(施)汉

m

g

平呈

e

人丨

bal /

/ buk// hwal//mul// umul // mosi // hinsaek /

/

汉字字符创制之初,它的形体与意义之间的关系是固定的,字形与音义之间形成相对稳定的对应关 系。朝鲜文化传人中国后,音译朝鲜语的过程中借用大量音同音近的汉字,按照一个朝鲜语音节对应一 个汉字的原则进行记音,[1°]这就使得原来有意义的一个字变成了一个不表义的单纯的语音符号,记音 的汉字字符已经不再是具有独立语义信息的形体,只是外来词的音形的一个组成部分,使部分汉字的形 与义变得毫无关系。音译朝鲜语让汉字出现的语音化趋势,进一步推动汉字形义关系的脱节,这无疑在 某种程度上干扰了汉字的职能系统。如音译朝鲜语“平#”(井/ umul /)的过程中,借用音近的两个汉 字“乌没”X#译朝鲜语的两个音节,“乌”“没”在这里仅仅是记音符号,与“井”的词义没有任何关系,反 过来会对汉字使用者产生某种困扰。《方言》所收“汉漫”、《康熙字典》所释“泼、濮、活、没、乌没、泥根 没、时根没、毛、毛施背、汉”等也都是类似的情况。也正因为这批朝鲜词语音译用字干扰了汉字职能系 统,真正被传承下来的并不多。

传统研究往往只关注中国文化作为“强势文化”如何影响弱势文化,汉字如何被传播到周边国家和少 数民族,常常忽视文化交流都是双向的,不同文化的接触过程中,汉字系统其实也在不自觉地受到外来文 化的影响。所以研究汉字需要联系不同的文化背景,这是“跨文化汉字研究”的一个方面,值得重视。

参考文献:

[1 ]廉松心.十八世纪中朝文化交流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2] 河永三.韩国固有汉字国字之结构与文化特点一

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5.

兼谈《异体字字典》之韩国特用汉字[].中国文字研究(第6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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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 何余华.汉字“形构用”三平面研究的回顾与展望[].语文研究,2016,(2).[5 ]安炳海.《鸡林类事》及其研究[].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 (6).

[6 ]段甜.韩国固有汉字分析[].河南洛阳:中国人民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07.[7] 李运富.汉字语用学论纲[].励耘学刊(语言卷)(总第1辑).北京:学苑出版社,2005.[8] 李运富.“汉字学三平面理论”申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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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0] 安炳海.韩语发展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9] 李运富.汉字学新论[

(责任编辑:刘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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