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作者:李乐乐
来源:《中国图书评论》2015年第03期
皮囊,蔡崇达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12月
福建人普通话不好,常被北方人取笑,标志性的f、h分不清楚,于是《十万个冷笑话》里,多了一只“胡建”的时光鸡,“秀(少)年郎,你听我刚(讲)”,一句话轻易击中无数游子空落在外的心脏。是呵,鬓毛衰,而乡情不改,对同样来自福建的蔡崇达而言,《皮囊》久病成珠,就是这样一本“认归初心”的小书。
对于故乡人和事的辨认与把握,是游子身上一处最难“洗白”的胎记,就像有形的东西总会经时间的磨损,折叠、作古,包袱而已。蔡崇达要讲的远在时间之上,是寄居在人身体里面的灵魂,我们通常习惯把它叫作“心”。
《皮囊》的英文名是 No More than Skins,可译作“一如敝履”。所谓皮囊,是阿太对人生境遇的直觉判断,有一种指向本体的哲学意味。“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阿太像石头一样坚硬地活到99岁,她舍得,不吝惜,只怕自己有一天 “被困住”,灵魂不能随意支配身体。这经验的、世俗的、轻盈的智慧,竟与苏格拉底的生命观有不少相通之处,“不分老少,不要只顾你们的肉体,而要保护你们的灵魂。”至于远行的孩子,只要一颗心能够不忘故乡,在外流浪的皮囊就有归属,这是阿太一句临终的嘱托,也是作者“黑狗达”一路成长的收获。
蔡崇达的笔触冷静、节制,目光洞悉世道人心,这是一个过早被生老病死所折辱与锤炼的少年,对他人与自我的解剖都近乎残忍。《残疾》写儿子对父亲的完整认知,随着身体的各项机能逐一被疾病摧毁,他“脱掉了父亲这个身份该具备的样子”,或者说,这场疾病意外地释放了他。《母亲的房子》写母亲重修老房子的念想,拆迁在即,砖石堆砌起来的是一个家,珍藏了她永远也说不出口的爱情。
福建地处东南沿海,远游者多,反而比中原文明保留下更稳固的地域与宗族观念,这可能也是蔡崇达写作《皮囊》的平台之一,人子之心百毒不侵,远离不过是为了一次更完整的看清。阿太的生活智慧,帮他在混乱与迷茫中学会取舍之道:无论身体困在哪一个地方,知道从哪里来的这颗心显然更加重要。《厚朴》就是一篇悼念同乡的文字,厚朴在脑中喂养了一只吃梦的兽,他纯良、敏感、失路张皇,使人想起鲁迅笔下的魏连殳。蔡崇达以从容的文字包裹了时光的残酷与成长的烦恼,停下来,回头看,是他赋予《皮囊》的一种姿态,也是它感动人心的力量所在。
作家蔡崇达是个木讷的人,当父亲强壮时、患病时、离世时,太多的感情他都羞于启齿,包裹在心里,变成今天的琥珀,“遇到事情,脆弱无助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回家。” 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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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时空的变化不仅可以催生乡情,同时也能毫发毕现地照见自己,《回家》直面心中找不到家的恐惧,离乡数载,而走得越远,负累愈重,疗救的可能只在一条返乡的路上。置身千人一面的城市人流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家多少公里,成为现代人丈量乡情的一种最“精确”方式。
曾经我们都羞于表达自身的羸弱与依赖,责任、事业和梦想,一件件都在索取性格上的强大。从豌豆公主成为变形金刚,将一腔柔情裹在硬壳子里是学养,也符合现代社会的竞争法则。《皮囊》用一本书的重量,纪念海边的故乡、故乡的亲人,和那个迎风怯弱的少年郎,并非他不关心更遥远的地方和更陌生的人。作者本人就是一名深度新闻记者,对远方与他者的好奇与探求欲望经得起时间更长久的打磨。只是,在无数次的出发与抵达以后,他更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来自“故乡”的束缚,或者说羁绊更形象些。这是一份足以打败岁月的美好情绪,“告别故土”与“拔节生长”一样不可挽回,也许80后并不是众口铄金下“垮掉的一代”,虽然比不上曾经的先辈那般豪情万丈,然而换个角度,抑或他们才更勇敢些吧,敢于坦言生命的柔弱与丧失,洛阳城里见秋风,伤感而近乎古典。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人生苦短,诸事有限,人心对归宿之地的歌颂与吟诵由来已久。当小城镇与大都市的交通与隔阂不断诉说着你我的困惑,“回家”成为一种普遍意义上的情结。蔡崇达见证过个体生命的枯荣病死,他把自己重新还原成为一个时代的赤子,用剥洋葱一样莽撞、直截的手法剖开层层心防,卸下一身负重之后,《皮囊》完成的是一次满血复活的精神归乡。 【一句话书评】
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这颗心很多时候是睡去了,有时醒来。心醒着的时候,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荒野中就有了许多灯笼,灯和灯由此辨认,心和心、人和人由此辨认。《皮囊》是认心、认人的书。 ——李敬泽(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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