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刊2012年第l期(总第16期) l纪 ・{jr ;rJ 以最庄重最热诚的态度引导中国文艺界 朱光潜主编天津《民国日报・文艺》考释 ◎商金林 (北京大学中文系) 内容提要: 作为京派理论家和著名学者,朱光潜主编 文学杂志 和天津 民国日报 副刊“文艺”的实绩,至今 未能受到应有的评价,本文就朱光潜主编的天津((民国日报 副刊“文艺”作相应的梳理和分析,探讨京派 作家的文艺思想、文学追求和文学理念。 关键词: 朱光潜、民国日报、京派 1948年2)q2H天津((民国日报 副刊“文艺”自 第113期起,改由朱光潜主编。“文艺”为周刊,逢周 出版(后改为周六),占日报半个版面,在这之前 已经出了1l2期,刊名“文艺”二字原为长方形美术 体,第113期更换新版头,刊名改由朱光潜书写,洒 脱而凝重的“文艺”二字的右下方署名“朱光潜”。 为了彰显主编易人,这第113期改为“第一期”,可第 二期又改署第114期,在同期发表的 正误 中说: 文艺周刊“自上期起因改由朱光潜先生主编更换新 版头,致为手民误植‘第一期’字样,谨此订正。” 出至第156期(1948年12月11日)停刊,过了二天((民 国日报 (1948年12月13日)也停刊了。朱光潜主编 的44期“文艺”,在副刊中是很有特点的。 一一让“文艺”成为“文学的健康的发育园地” 作为京派理论家和著名学者,朱光潜的办刊 理念即非常鲜明。他在1937年4月写的 (文学杂 志)发刊词 中强调“一种新刊物在与读者初次见面 时”,应该“有一篇宣言,表示它的态度和希望”。作 为一个“理想的文艺刊物”的主编,应该“诚实”而 有“勇气”,在“为什么要办”、“怎么办”以及想“办 成什么品位”和“产生什么影响”等问题上,不“世 故”,不“暧味游离”,不“怕惹是非”。又说“中国的 新文艺”还处在“幼稚的生发期”,我们“所急需的 不是统一而是繁富,是深入,是尽量地吸收融化”, “让许多不同的学派思想同时在酝酿、骚动、生展, 甚至于冲突斗 ’。“中国的新文艺”应该有“多方面 的调和的自由发 ’,“主张多探险,多尝试,不希望 某一种特殊趣味或风格成为‘正统 ’;作家应该拿 出“艺术良 ’来,“丰富的文化思想方面的修养”, 通过各自不同的努力、尝试、探索、“讨论”和“批 评”,“互相观摩,互相启发,互相匡正”,“殊途同归 地替中国新文艺开发出一个泱泱大国”,并且为“现 代中国新文艺运动”传播“新风气”,“在读者群众 中养成爱好纯正文艺的趣味与热诚”。 抗战爆发后,((文学杂志 被迫停刊,1947年 6N复刊,朱光潜在 <文学杂志)复刊卷头语 中 重申了(《发刊词》中阐释的办刊理念,还谈到了“文 学”与“民众”的关系。他说:“一个作家不仅要能 现代中文学刊/63 创造他的作品,还要能在读者群众中创造能欣赏那 种作品的趣味”;“一国的文学并不只是一个特殊 职业阶级的成就,而是全民众的成就”;“任何伟大 的文学都不是一蹴而就,它需要深广的根源与坚定 而长久的努力”;“作者与读者互为因果,有什么样 作者便有什么样读者,有什么样读者也便有什么样 作者。作者与读者互相提高水准,文学才能顺利迅 速地发辉光大”,宣称“要‘集合全国作者和读者 的力量’来办成一个较合理想的文学干U物。”抗战 前,文艺界曾经有过“中国目前为什么没有伟大的 不同,表现的方式也就不同。原始人类一切都借口 传,文字发明以后,口传变为笔写,印刷发明以后,笔 写又变为印刷;从前印刷的都是整部书籍,近代报 章流行以后,零篇片段可以逐日逐月分期印行。这可 以说是表现方式的进步,因为流传愈广愈速。我们 不能相信由笔写变为印刷时,文学必然要因为流传 较广较速,而就贬值或降低身份。由印成书本变为 印成报章,道理也应该是一样。无论如何,我们既生 在这个 弋,就应该接受在这个时代最通行的表现 方式,也就应该把这个表现方式弄得完善合理。 作品产生?”的大讨论,有人把没能产生“伟大的作 品”的原因归结为“作家不争气”l。朱光潜并不这 么看,他认为没能产生“伟大的作品”的原因很多, “任何伟大的文学”都需要“深广的根源与坚定而 长久的努力”,也离不开读者的参与。接编天津 民 国日报 NTIJ“文艺”,给朱光潜提供了更多的接近 “读者”的机会。报纸发行量大,“读者”多,能直 接与“民众”发生联系。他在为天津 民国日报 副 刊“文艺”写的发刊词 谈报章文学 中说: 在染着经院气的人们看,报章和文学不能 发生关联。报章只是朝菌随生随死,而文学是千秋 事业:报章只能投俗好,而文学须自拔于流俗,曲 弥高而和弥寡。这种看法不只在中国是很普遍,就 是在报章文学最发达的欧关,所谓JournaIi Stic writing(“报章写作”)也含有贬责的意味。…… 一直到现在,还有一派自尊的学者们不肯读报 章里的丈章,他们不肯替报章写文章,……就事实 论,报纸文章普通确是很坏。报章的主要功用是报导 新闻和反映舆论,这些都是严肃而不免枯燥的工作。 社会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消遣,报章于是就“副刊”一 点文学作品供消遣。所以文学在报章里变成一种“余 兴”,只是茶余酒后聊散心神的读物。作家有以此为 业的,能写文章给人看就想人看得高兴,而报章读者 各色人等都有,一般的趣味不能很高,作家就势必 要迁就他们,迎合他们的不很高级趣味,于是产生一 些空洞肤浅而富于刺激性与麻醉性的东西,一般寺瓦章 文学的现状都是如此。这种作品的影响很坏,是无 可讳言的。读者如果认为这是文学,就会养成文学的 低级趣味,永远不会能欣赏真正的文学;作者如果 认为这是文学,也就会养成油腔滑调,永远不会能 创造真正的文学 所以染着经院气的人们不屑看报 章文学,更不屑写报章文学,确有他们的见地。 但是因噎不能废食。报章文学并非天生来 必然要坏,它的坏是由于读者与作者都不肯努力求 好。语文的功用原在表现思想与情感,各时代情境 64/现代中文学刊 坚信一个富有文艺价值的副刊,会收到潜 移默化的功用。决心要使“文艺”成为“文学的健 康的发育园地”,刊登“真正的文学”;把“真正的文 学”从“殿堂”搬到‘‘人间”,让一般“民众”通过接 触“报章文学”,“明白他所处的时代,不长留滞在 愚昧状态中”,进而“能赶上时代”,并参与“文学” 的建设,推进“现代中国新文艺运动”的发展;而那 些原本是囚笼在“象牙之塔”的“自尊的学者们”, 通过写“报章文学”,逐渐了解“现实人生”,接近 “民众”,“对于人生起深刻的同情的了解,多吸收 文学的生命力”。朱光潜在这里谈到了“学者”(作 家)与“民众”、“民众”与“学者”(作家)、普及与 提高的互动关系。他说“读者的趣味愈提高,作者 的成就也就愈大”;“一个文学作家不能轻视他的 读者群众,因此也就不能轻视读者群众最多的报 章”,这就是朱光潜主编“文艺”的理念和追求。 二严肃认真的编辑态度 朱光潜把“报章文学”上升到提高全民族 文化水准和造就“真正伟大的作者”和“伟大文 学”的高度来认识的;上升到抵制“低级趣味的刊 物”的“毒汁流祸”,消除“危害健康的刺激剂和麻 醉剂 的高度来认识的,因而编得特别用心。 他写的((欢迎投稿 共六款,前五款是: “(一)本刊欢迎来稿,来稿每篇最好在两千字左 右。(二)译稿请附原文。(三)来稿请勿两面写,勿 用铅笔写。(四)选刊之稿致酬从丰,请于稿件后 附钤印鉴及真实姓名详细住址,以便通讯。(五) 来稿如有插图,请用红色或黑色绘成,以便制版。” 作为著名美学家和外国文学研究家,朱光潜注意 从“域外”引进优秀的文学,为新文学提供新的滋 养,“文艺”刊登的译作有(法)魏仑著,闻家驷译 ((错误的印象 (诗,第114期);陈占元译((纪德Et 记》(第114期);季羡林(《谈梵文纯文学的翻译》 他们两位虽然同时在北大读书,同时为《新青年 和 新潮》写稿,在学生时代却无甚往来,直到毕 业之后在杭州才熟识结了友谊。十四年胡适之先生 介绍平伯先生到清华教书,平伯先生转介绍了佩 弦先生;此诗第二首第一句即指出。古槐书屋是平 伯先生家北平老君堂七十九号的书房,佩弦先生进 城每下榻于此。大约是十九年平伯先生改就清华 专任教授之聘,移居清华大学南院教员住宅,第二 首南园即指南院,平伯先生文章中常说起的秋荔 亭即在此。七七事变后佩弦先生偕眷属南行,平伯 (第115期);Logan Pearsall Smith著,王岷源译 ((福楼贝尔和詹姆士对于我的影响 (第117期); 法国杰克・德・拉克累兑尔著,陈占元译 拉・洛 许夫高尔》(第122期);La Rochefowcauld著, 沈宝基译 箴言选译 (第122期);刘荣恩译 代 兰・托马斯诗选))(第124期);Robert Lynd作 赵全章译 一篇论刮脸的传道文 (第131期), G・E・lessing原作,冯玄译 论艺术家与诗人所 表现的痛苦 (第135、136期);英萨崎作秦朗译 杂物间 (第143期);瑞士・海斯著,天行译 竖 琴》(第144期);法朗士作,佟谷译((灵魂的遨遂 (第153期);孟士孙 屠格涅夫寄威雅尔多夫人 书 (第154期)等,朱光潜要求“译稿请附原文”, 显然是为了比对查校;至于“稿件后附钤印鉴及真 实姓名详细住址”,大概不仅仅是为了便于联络,而 在恳请作家切实地负起“文责”。 “文艺”刊出的标题也很有新意,尤其是 “书评”,在标题下面列出所评作品的作者、出 版社及出版年月,这里抄录三则: 毕基初 读<手掌集) 辛笛著,诗,创造社版 少若 结婚 师陀创作晨光文学丛书1947年 6月初版 少若 “诗言惠辨” 开明文史丛刊朱自清遗 著三十六年八月初版0 读者看了标题就了解到书评的相关信息。 “文艺”第l42期(1948年9月4日)刊登了((朱 自清先生遗诗・怀平伯 ,诗云: 思君直溯论交始,明圣湖边两少年。 刻意作诗新律吕,随时结伴小游仙。 桨声打彻秦淮水,浪影看浮瀛海船。 等是分襟今昔异,念家山破梦成烟。 延誉凭君列上庠, 古槐书屋久彷徉。 斜阳远巷人踪少, 夜语昏灯意絮长。 西郭移居邻有德, 南园共食永相忘。 平生爱我君为最, 不止津粱百一方。 忽看烽燧漫天开,如鲫群贤南渡来。 亲老一身娱定省,庭空三径掩莓苔。 终年兀兀仍孤诣,举世茫茫有百哀。 引领朔风知劲革,何当执手话沉灰。 诗的后面有朱光潜写的附记:‘‘朱佩弦先生在 抗战期间写了不少旧诗,这篇诗是在昆明寄怀俞平 伯先生的,我们得到平伯先生的同意借钞了在本刊 发表。佩弦先生与平伯交谊最笃,三十年如一日。 先生因亲老滞留北平,故第三首如是云云。”这则 附记不仅为这首诗作了详尽的疏解,同时也为朱自 清和俞平伯研究提供了相关资料。 在总体设计上,“文艺”坚持创作与理论并 重,兼及翻译。就创作而言,有小说、诗歌和散文。 就理论而言,新文学作品的评论和文艺理论的探讨 是重点,古代文学和外国文学的研究也占有一定的 篇幅。报纸副刊为了追求娱乐性,多登/J、说连载、谐 趣奇谈、轶闻逸事和文艺小品,“文艺”则显得特别 庄重,每期都有上佳的文艺作品(译作)和高水平的 学术论文,请看前六期(gp113至118期)的目录: 第11 3期:((谈报章文学 (朱光潜)、 曾景初 木刻集题记 (沈从文)、((死魔的诱惑 (袁家 骅)、 欢迎投稿))。 第114期:((谈新诗的形式 (林庚)、((错误 的印象》(法・魏仑著,闻家驷译)、 纪德日记钞》 (陈占元译)、 “学衡杂志” (常风)、 (十四行 集)再版自序 (冯至)、 正误 。 第115期:((谈用典 (废名)、 乱声二首 午 夜 流亡曲 (甘运衡)、((谋杀 (毕基初)、 谈 梵文纯文学的翻译 (季羡林)、 欢迎投稿 。 第116期: 论特写“写人’ (沈从文)、 自白 书))(金陧)、 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序))(胡适)。 第117期: 日记~一小品文略谈之一 (朱光 潜)、(《再谈用典》(废名)、((福楼贝尔和詹姆士 对于我的影响一一回忆录之一 (Logan Pearsall Smith著,王岷源译)。 第118期:((论逼真与如画一一关于传统的对 于自然和艺术的态度的一个考察 (朱自清)、((读 (手掌集> 辛笛著,诗,创造社版》(毕基初)、 ((诗二首 今晚是最好的周末夜 寂寞一一爱罗 先珂在北平却有了在沙漠的感觉))(高平)。 从这六期可以想象到“文艺”的全貌:“品类 繁复”,色彩纷呈,名家汇萃。朱光潜说要“集合全 国作者和读者的力量”,这在当时还难以做到(例 现代中文学刊/65 如“左翼”一直在清算以朱光潜和沈从文为代表的 “京派”),但说集合了“北方作者和读者的力量” 并不为过。胡适是台柱;俞平伯、潘家洵、沈从文、 朱自清、冯至、废名、闻家驷、袁家骅都是名重一时 的大家;常风、林庚、袁可嘉、季羡林、金陧、余冠 英、陈占元是北大、清华的年轻教授;汪曾祺、程 鹤西、朱星、李瑛、马君玢、少若(吴11, ̄n)、沈宝 基、陈方、范传章、甘运衡、毕基初等。都是才华横 溢青年作家,他们同时也都是朱光潜主编的((文学 杂志))的“常客”。学者型的主编和学者型的作者, 共同构建了“文艺”朴实而灵动的写作风格,谨严 而厚重的学术品位,以及坦诚而明确的思想导向。 三小说举隅 在文学史家的眼里,朱光潜鼓吹‘‘人性”,推 崇“艺术”,反“载道”、“工具”、“武器”、“功利”、 “使命”,因而把他锁定在“左翼”的对立面。其实, 朱光潜—直都在企盼“新文学”的繁荣与发展,倡 导文学的“尊严”和“纯正”,反对“论语”派那种不 严肃的文学观和低俗的文学趣味,强调文学是“言 志”的,呼吁作家通过艺术的表现传达出某种“健 全的”思想,以艺术的力量感染人。现代文学史上 曾经有过“言志”与“载道”之争。其实,“言志”与 “载道”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区分,朱自清、孙伏园 乃至周作人也都说过“言志”就是“载道”。 民国日 报・文艺 刊登的短篇在艺术上达到了_一定的水准, 思想性和倾向性也极其鲜明。鲁迅在 <莽原>出版 预告))中说: 总期率性而言,凭心立论,忠于现世, 望彼将来云。” 7用这些话来形容“文艺”上的小说 也相当贴切,先说毕基初的四个短篇: 谋杀 写于1947年7月15日。小说中的新闻 记者“我”接到中学时的同桌、现在是一家贸易公 司的经理恽健明打来的电话,称有人要“谋杀”他。 恽健明读中学时思想进步,毕业后进入金融界,以 其特有的“深沉和机敏”,很快就成了“一个不得 了的投机家,女人崇拜的对象,银行里巨额存款的 签署者”。他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最后才说到这个 “谋害”他的“暴徒”,“不是别人就是自己,他是十 年前的我又复活了,他活了,逼着我一天都活不下 去。”“十年前的我是严肃的,虔敬的,热情的,生 活充满了圣洁和坚毅。然而诱惑和传统的魔鬼却把 他出卖,把他出卖给荒淫,残暴,阴险,狡诈。我成 为市侩,成为卑贱的背信者,成为杀人的吃人的魔 鬼。”最后说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他“目前 的生活即将崩溃,灭亡”,打完电话后果真服毒自杀 了。小说中所说的“十年’’,是1937至1947年,正是所 谓的“国难时期”。“严肃的,虔敬的,热情的,生活 充满了圣洁和坚毅”的恽健明,在“国难时期”蜕变 成了“市侩”和“吃人魔鬼”,在“一个新的时代即 将到来”之前,他良心“复活”,无地自容。短篇通过 个“市侩”和“吃人魔 ’的“复活”(自杀),写出 了沦陷区的黑无天日及其对于 睦的戕害和腐蚀。 写于1948年5月的 云层 带有异国情调。 血液里混合着东方和西班牙血统的青年女子奥 珈,爱看蓝天的云层。奥珈的母亲是福建商人,父 亲是西班牙空军飞行员,1936年在玛德里保卫战 中英勇牺牲。父亲牺牲后,奥珈随母亲来到东方 “古城”,爱上了一位叫徐炯的“卓越的驾驶员和 射手”。“我”当了奥珈的国文教师后,发现她很爱 徐炯,徐炯也很爱她。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有 种幢慎的感觉”。这种“憧慎的感觉”既来自徐 炯,也来自奥珈。徐炯说他爱奥珈,“也爱人类”; 奥珈说“这古城的蓝天多像玛德里的”。徐炯敏 捷、勇敢,击落过四架敌机。可就在奥珈仰卧在草 地上遥望蓝天,想着玛德里,想着“战斗机上的 射手”的时候,传来了徐炯“触山失事,人机俱焚” 的恶噩。“我”这才憬悟到奥珈说的“这古城的蓝 天多像玛德里的”真正的含义。徐炯的牺牲,“对 她不仅是痛苦,更揉进了若干的满足,骄傲、解脱 和安静。”小说最后写到奥珈对“我”的误会,以为 “我”埋怨她不“劝阻”徐炯,斥责我“为什么还要 问这种愚蠢的话”,进而解释说: 他是人,我也是人,他有心,有感觉,我 也有心,有感觉。我不能阻拦他,正像我母亲不能 一一阻拦我父亲。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我还是一个孩 子,母亲拉着父亲的手哭,要父亲离开玛德里,一同 到东方来。父亲只是用手摸着母亲的头发说,“我 不能走,我必需留在玛德里,因为我是一个西班牙 那时我不懂,现在我懂得了。…… 小说讴歌为抗战捐躯的英烈,赞美奥珈伟 美的爱国情操,让人回忆起抗日战争艰难的岁 月,思考“胜利”后中国社会的走向。 短篇 城市——一个人自传的横切面之 六 加写“胜利后”的人心世态。主人公“我”回到 了曾经居住过五年之久的海河边的城市,发现我 对它完全陌生。“这是一个新的地方,我的灵魂从 未经历过,我的足迹从未踏入过的城市。一一在我 熟稔的街道、窗饰、灯柱间,我找不到熟稔。陌生, 我像一条狗流浪在街上。”中学时代“那群在课堂 ’。66/现代中文学刊 上打瞌睡”同学,“现在俨然成了坐汽车吸雪茄烟 进出于银行企业公司的玻璃旋转门”的“绅士”。 个胜利前指着告贷为生的流氓,胜利后藉着 妻子认识一个在商场的小舞台上唱戏的女戏子的 机缘,结识了一群制服人,在玩牌喝酒之后,大家 开玩笑似的说掏钱做买卖,于是那些给士兵买草 鞋的钱在他们手里滚了几个身,便使他成为今日商 业中闻人。”“这个城市里的人是以金钱为神祉, 切的关系都建筑在金钱上,人格,名誉,灵魂的 “一一下,从“行囊抽出一枝尺八悠闲的吹奏”。“一个屠 杀过我们的异国人坐在我们流着血的街道旁吹奏 他的尺/ ’,作者“愤恨与羞耻混合的斥责”不仅仅 是指向“屠杀过我们的异国 ,更主要的是直指 盛情款待他们的“官吏”。 毕基初这四个短篇所写的内容,其他作家 也写过。陶石的((祖父的悲剧》l2,与毕基初的((城 市一个人自传的横切面之六》十分相似。小说 主人公恩琦住在上海附近的小镇上,抗战前家境 深度(假设有灵魂的话),都以财富为衡量标准。 并且拿这尺度测量的不仅是市侩,更有自己亲近的 人。我对这城市竟是如此陌生,陌生得使我自己不 免有所惊诧,迷茫。我憬然明了穿着一身破服装 回到这城市里来是我最大的错误。依照他们的法 则,不问怎样弄来的,手枪、卖淫、欺骗、敲诈,都 不管,只要能有钱,我便是‘人物’。狡猾和诡谲成 为这城市生活的美德了0”“这城市充满了骚动”, “充满了欺骗”。“我不能在市场上拍卖我的灵 魂”,只好与这城市“诀别”。小说写于1948年2月, 作者在抨击当权者和流氓恶棍的同时,也宣告了,人 民的觉醒和对正义的追求。 长安街上听尺八 n把批判的矛头指向民国 政府。胜利后“我”回到北平,看到那些即将被遣送 回国的El本战俘,“正被我们的官吏招待在正阳门 的箭楼上,宴以香喷喷的墩牛肉”,悠闲之余居然 吹起了“尺/ ’。/J、i兑的开头二/J 是这样写的: 尺八虽然据唐书上说“吕才制尺八”,是 我们的乐器,但自流传列岛国后,已非我们的吹奏 了。我熟悉于尺八的声音的经验是得自一个冬天的 苦难而惨痛的日子里,当那些穿着大马靴的异邦人 疲倦于鞭挞或拷问中国人的时候,便坐在楼上铺着 草席的屋子里,吹尺八以为消遣,吹出来的音调同 他们的语言一样:生硬、粗糙、低沉,而难于理解, 像一片哭调飘进了挂着大铁锁的栏子里。 想不到在紫禁城穆静黄昏的长安街上,有 一天我又听到尺八的呜咽。一个佩带着遣送符号 的日本人,大概刚从东单小市买完东西,坐在早已掉 完了一穗穗花朵的槐树底下,从他的行囊抽出一枝 尺八悠闲的吹奏。徐缓的从竹管流出充沛着异国情 调的呜咽,使我震惊的颤傈起来。…… 对于被El本侵略者践踏的中国人对“尺八” 有着特殊的记 IL。El本侵略者“鞭挞或拷问中国 /^ 疲倦了,“便坐在楼上铺着草席的屋子里,吹尺 八以为消遣”。而今成了“战俘”的El本侵略者,竟 然坐在“紫禁城穆静黄昏的长安街上”的槐树底 很好,祖父的理想是“只要过太平t3子”。抗战后恩 琦去了内地,过了将近十年的流亡生活。胜利后回 来了,可家里的房子没了,一家人四分五散,年逾古 稀的祖父在育婴室做事。恩琦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他不得不再次离开家乡。郭士浩在 思乡 珀中写道 “家乡一一那是一个更可依靠可信赖,超脱了人间 的一切丑恶、自私、龃龉、误会,一个充满了温暖、 和平,有与你每条心灵上的皱纹更契合无间的和 谐的地方。”可在“胜利”后,你,我,又都成了“无 告的飘流的孤儿,过的是寄居的、放逐的生活,远 离了我们的家乡。” 蓉圃((当当 M中的主人公“我”是位“绅士”, “君子一流的人物”,受到“四五千年古风的洗 礼’’,特别“自尊”,爱脸面,“在家未必不是啃窝 头”,出门必“西装革履”,处处“不失君子之风”。 可胜利后也成了被“穷”折腾的一位,存粮和现款 都用光了,发薪还得等七天,万般无奈,就翻箱倒 箧,找出唯一值钱的东西一一太太结婚时做的两 件夹袍去了当铺。这两件夹袍可值一千多万,太太 特意叮嘱千万不要多当,因为发薪后还要赎回来。 没料到当铺伙计看了说“给您写八万”。“我”还以 为是八百万呢,告诉他用不着那么多,“一百万就 够了。”当确信伙计说的是‘‘/ 万”时,“我”感到是 受了“污辱”和“作贱”。抱着夹袍回到家里,“正 等着我拿回钱来做晚饭”的太太问“我”到哪里去 借钱,只好把夹袍拿到另一家当铺,经过一番“争 执”和“说好话”,“当了十五万”。“胜利”后知识 分子反倒“身份扫地”,沦为城市平民中的一员。 蓉圃的另一个短篇 抱孙)) 也写中产阶 级的没落。李老太太的儿子敏JL12年前成了亲,那 是抗战之前的事,李老太太很风光,有两座院落, 二十多间房子,180亩麦田。老伴开布店,敏儿在县 府任股长。抗战后全家逃难,好容易盼来胜利,可 战火又起,有家归不得,生活更加窘迫。儿媳本来 在合作社工作,因为有了身孕就被裁了。临盆前, 李老老把仅有的一枚金簪子当了,给儿媳预备了 现代中文学刊/67 千五百元接生费。孙子出生后李老太太拿出祖 传的“长命锁”想给孙子戴上,却被接生的医生夺 走了,因为接生的时间太长,接生费涨到五千。李老 太太和儿子答应补交,恳求医生留下“长命锁”。 医生一口回绝,因为钱每天都在贬值,今天的五千 元到了明天就不值五千元了。 萧沅的《沉 写教育的“沉沦”。在“以枪杆 为根本,以教育作装饰的中国”,大学教授为“借 钱买棒子面”奔走。“苦得像牛马”的中学教师更 寒伧,“每天为了几碗稀饭”,“便得把自己整个儿 一满悲凉。第一首 午夜 写诗人从后方跋涉来到内 地,夜不能寐。“隔户传来流亡歌声”,诗人“踱出空 庭遥望天上”,“月亮仿佛从家乡走来”。这“月亮仿 佛从家乡走来”一句把“思乡”之情写得格外深沉。 第二首 流亡曲》是((午夜》的续篇,诗中写道: 我彳亍在嘉陵江畔,踏着江畔一荒沙, 翘望遥远的云天,云天里烽火遍满天涯, 身荷着流亡的行装,投觅自己的宿所, 乘东去的流水,给家园故人,编一个竹筏。 给出卖了”,“没有希望,没有进步,没有自由,只有 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往下沉,沉,沉”。 癸言 追击))"中的“我”奉命追击敌人途中 来到戴家寨。二个月前这里遭土匪抢劫,留下“一 片灰烬”。为了复仇,寨上四十来个农民潜入森林, 去追击“穿黄衣服的 。 一位哲人说过小说家是距离思想家与哲学 家最近的职业。真正的小说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 了有益于世道人心。刊登在“文艺”上的小说都是 “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写得都比较“实”。即便是 汪曾祺写得很招笑的((白松糖浆 ,也让人觉得 非常沉重。小说写航船上为公司推销“白松糖浆” 的少年,着重写少年的着装、说话的腔调和姿态, 尤其是“用一种虚伪做作的,文明戏式的,有腔有 调,然而孩子的声音,高声朗诵起来”的“白松糖 浆”的“说辞”,让人听了既好笑又心酸。鲁迅在 论睁了眼看))中说“中国的文人,对于人生一一 至少是对于社会现象,向来就多没有正视的勇 气。” 而“文艺”上的作者是有“正视”现实的“勇 气”的,所刊登的短篇大都写出了时代的‘心声”, 是时代最真实的写照。 四诗歌述略 毕基初在 读<手掌集)》 0一文中说:“诗人 是向着一个方向。只要生活在现代中国,居住于这 块充满了残酷的杀戮和饥馑的土地上,如不是有意 的隔离现实,则诗人的诗篇所反映的,所表现的,可 以说是一个颜色,一个声音,一个思想,不同的只是 深浅、强弱的差别而已。一一这时代使i#X粗糙, 坚硬,磨炼纤细柔弱的情感,使之发光,发热,有了 钢铁的韧性和钢铁的声音。”“文艺”上刊登的诗歌 也的确是“向着一个方向”的,诗人们都力求在诗篇 中深刻地表现出“时代和我们的沉痛”。 甘运衡的 乱声二首 写抗战时的流亡,充 68/现代中文学刊 跋涉几千里的关山,走入自由的天下, 后方的大野,流荡着多少能驰驱的征马, 想攀缘高山,高山上长满重重的草林, 谁愿引一窿水,来灌溉一下田垅的新芽。 我彳亍在嘉陵江畔,听不见塞上军笳, 只见偏僻的乡野,高楼里尽是笙歌琵琶, 我作着无依归的流亡,何时才能定止, 青山外无穷的青山,我的家也许还在天涯! 这首诗后注“二八,十二,廿二。北碚。”1939 年年底,抗日战争已经进入相持的阶段,“云天里 烽火遍满天涯”,而“高楼里尽是笙歌琵琶”,诗人 “作着无依归的流亡”,锋芒所向显然是“消极抗 战”的当权者和“不知亡国恨”的民族败类。 诗人写得更多的是“胜利”后的世态和时局。 陈方的(《冰场 2 将“现实”比喻为“像死人的脸”, “绝望而不可救援”的“冰场”。林庚的 哀悼))2 写 “劳苦的 ’的“生命”像一片落叶,“站在死亡的 边上”迎着风雨,在“死”中求“活”。李歧的((摄影 师说))24,通过“摄影师”的忏悔,写出了国统区广 大文艺工作者的觉醒。“摄影师”从那些苍白的容 颜中看到了“职业”的“无耻”:“我替人类掩饰面 部的缺陷”,“像今天君王的粉饰他们的时代”,“我 发现我正临于一种无耻”。为了洗刷“职业”的“无 耻”,诗人们不浪漫,不粉饰,大胆而严肃地看取 人生,写人民在流浪,在哭泣,在祈祷。栗扬的((水 坟》 写无辜者被逼投海的场景,凄切而悲哀: 一切的影子对太阳告别了, 那些受伤的灵魂开始反省, 大海像娼妓诱惑的唱着 让痛哭的绝望者投进怀去。 啊!那么多爱海的人呀! 低沉了,摇曳,摇曳, 埋进了烟水, 祈求你让那些能开花的都开出颜色, 陈方的((祈祷一一一群山野流民的祈祷辞 26 让那些能生长的都长出福音。 写“一群山野流民”,在绝望中祈祷“山灵”保佑: 祈求你让没有云的蓝天凝在女人的眸子, 埋进了迷茫的水坟。…… 山灵啊!你拥抱我们吧, 我们是从四方迁徙来的, 像呜咽的小河同流入海, 我们要踉跄的闯入你的胸怀: 苦难我们已经受得太多, 身体和财产也已经用完, 那野性的不可抗衡的力量, 使我们颤粟得不可救援。 山灵啊!你拥抱我们吧, 许多悲剧都在这时代同时启幕, 一切善良软弱已经无处依附, 用甚么来说出我们的愁苦呢? 用冬天冻结的冰河照耀, 用无家的野狗呆滞的瞳孔, 一切天空的,地面的和水里的, 都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位置, 一切工作完了的丢失了收获, 一切正在工作的丢失了工具, 人与人都迷乱了自己的主宰, 再也辨不清方向,你我和真伪, 再不能容受了,我们再不能了, 我们捧着无用的经典向你哀求, 我们变得丑陋像是奇迹。 山灵啊!你拥抱我们吧, 让你替我们承担苦难, 让我们的忧愁都化作你的福音, 让我们的屈辱都茁长你身上, 让我们服从你一齐工作, 让我们学习你庄严的姿态, 把灾难,疾病,杀戮和眼泪, 在这片刻的忏悔里启示出纯真的爱。 山灵啊!你拥抱我们吧, 我们摇撼着向你祈求, 祈求你给我们地亩和房屋, 祈求你给我们衣服和粮食, 祈求你让山里的胡桃树快结胡桃, 让成林的枣树快结枣子, 让溪谷的河水响在孩子们的咽喉。 陈方的另一首诗 地图 写墙上挂的一张像 “牛皮”一样皱巴巴的地图触发的联想。诗人从地图 “斑斓的颜色”里辨认哪儿是城市,哪儿是码头,哪 是海洋,哪是岩石,当他怀念起“散失的朋友”时, 深情地写道:“我拥抱山脉和草原,听那边风雨急 足的呼唤,我指点着各大城市和小镇,不知今晚有 没有枪弹和哭喊。”这首诗后注“一九四八,七月北 平”。这一张像“牛皮”一样皱巴巴的“地图”,显然 喻指满目疮痍在“风雨”中飘摇的中国,城市和乡村 都沦落在“枪弹和哭喊”声中。构思很别致的还有 甘运衡的 废宫))28,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用 梦境来影射现实,用“废宫”比拟古老的中国。诗人 由读“一本古书”陷入对历史的沉思:“朦胧间”来 到“一座气象万千的废宫”,在“白发老阍”的引导下 “往深宫里漫游”。“巍峨的金阙”、“重重的殿阁” 在“紫雾”、“衰草”、“绿锈”、“藓苔”,以及倾圮的 “红墙”、残断的“铜鹤”的映衬,使“汉粉秦箫”的 故事和“兴亡荣辱”的烟云更令人怅惘。历史上虽不 乏“昏庸”的君主,但也有“英明的帝王”,“秉承先 皇的意旨,不避艰险”,战胜外寇,打败胡獠,解脱 历代的镣铐,将厄运复苏,“建立一个升平的九州”。 “谁知道兄弟争立,同室操戈,无顾忌的展开一场 比斗,帐幕连营,茄角频吹,…一千山人鸟灭绝,田 园尽都荒竦”。“到头来是一个同根,相煎未免太 骤,太骤!破镜要补圆,总有见面的时候。猛觉醒国 弱家丑,不能苟安,不能一味糊涂。权治理朝政,整 肃纪纲,不要再安排亲旧,远离近侍,让一般佞臣 闭口,严紧无情的法网,不要听凭妖魔偷漏,召集 国士,从谏如流,杜绝妃嫔的裙带,为官宦奔走,什 么王侯蝼蚁,—下都成粪泥,只有国家再造,才是我 们的职守,不让新的夷狄入寇,更要防胡氛卷土重 来,复旧日的深仇,应该从速振作民心,放下刁斗, 把破碎山川,再缀一天锦绣!”诗人写的是历史,对 应的则是现实,“应该从速振作民心,放下刁斗,把 破碎山川,再缀一天锦绣!”话说得何等沉痛。 袁可嘉的((上海》2 将上海的疯狂、贪婪、 绝望和错乱与“南京的谣言”串联起来,从而突 出了批判的锋芒: 不问多少人预言它的陆沉, 说它每年都下陷几寸, 新的建筑仍如魔掌般上伸, 现代中文学刊/69 攫取属于地面的阳光,水分。 而撒落魔影。贪婪在高空进行; 另一场绝望的战争扯响电话铃, 陈列窗中的数字如一堆错乱的神经, 散布地面则是饥馑群真空的眼睛。 到处是不平。可是日子过得多么丰盈, 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线, 人们化十二小时赚钱,化十二小时荒淫。 早晨是绅士们捧着大肚子走进写字间, 迎面是打字小姐红色的呵欠, 拿张报,遮住脸:等待南京的谣言。 与此相呼应的是对于光明和正义的渴望,以 及盼望新中国诞生的激情。李瑛的((太阳,啊!太 阳》30控诉了“敌人的堡垒”、“广大的坟场”、“无 数的绞架”的罪恶之后,写道:“我的枪呢/我的斧 头和刺刀呢/我的挂着绯红的流苏和染着鲜血的 闪光的号角呢/太阳啊!你/给我吧/给我那无数 的金星,/给我那些进出的火花”,洋溢在字里行 间的是激昂的战叫。陈方的(《旗》3l,呼唤人们汇集 在“昭示着联合,进步和民主”的旗帜下,点燃烧 起摧毁旧世界的熊熊烈火。诗中写道: 啊,我们的鲜红的旗,你抽动着 钢铁的意志,招展着 远行的鹰和暴风雨的到来, 繁星的出现。 是钉在空中的我们的行为,思想, 是我们宣誓的印章盖在蓝天的纸上, 我们望着你像婴儿望见母亲, 像金黄的向日葵望着阳光。 你用原始的粗壮的声音, 昭示着联合,进步和民主, 我们在苦苦的斗争,苦苦的思索, 同你在一起伸入明天。 像一件烈士的血衣, 你,我们不曾获得的受难的自由, 你,挣扎在天上,坚决的指出: 我们的路,我们的哲学。 你庄严得像我们的山河,草原, 你拥抱着太阳和我们匆忙的旋转, 7O/现代中文学刊 没有国界会阻挡任何的飘摇, 你比任何的旗帜都更光辉,美好。 你投影在我们心上,我们燃烧着, 燃烧着又前进着我们的队伍, 把千万只健壮的手臂举起: 你!一把通红不灭的火! 这些昭示光明,催人奋进的诗篇经过朱光潜 之手刊登在“文艺”上,也能反映出朱光潜当年的立 场和热忱。“把时代和我们的沉痛表现出来”了! 五新文学研究及作家研究漫议 “文艺”上的小说和诗,可以说是“把时代和 我们的沉痛表现出来”了。有一些似乎与“现时” 扣得不够瓷实的作品,也都或隐或显地把话题引向 “当下”。胡适的((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序》3 表彰 清光绪年间吴县洞庭西山角头司巡检暴式昭,任职 期间,廉洁爱民,除害安良。“他卸任后,困在洞庭 西山,没有钱搬家,甚至于没有米做饭,山里的老百 姓听说巡检暴老爷丢了官没有米下锅”,“都抢着送 柴送米来”,“这种人民公意的表示”,使暴式昭很 感动。这篇序写于1948年1月9日,作者盛赞廉吏,对 当时腐败贪污的官吏无疑是当头棒喝。上官碧(沈 从文)的 逛厂旬 从厂旬的“兴衰和变迁”,追 究国家“逐渐毁灭或变质”的原因,希望每一个人 都能从“抢救 下自己的灵魂”做起,以建构我们民 族应有的精神和品格。沈从文的((曾景初木刻集题 记》34强调“木刻”应该继承和运用“对所有丰富 遗产”,木刻家应该有“取精用宏溶会万有的创作 态度”。不是一味地写“牺牲精神”和“民族的悲 剧”,而是要“培养另外一种战士,来各自运用自己 的心和手,从事一种否定‘迫人疯狂驱人死亡’的 活动,创造一些‘使人乐生并各遂其生’的新工作, 对人类文化进步作点更新的贡献”。马君玢的 太 和宫一一滇游漫记之一 35((筇竹寺——滇游漫 记之四 36、((龙淙洞——滇游漫记之五 37((大 观楼一一滇游漫记之六 38 虹庙一一滇游漫记 之七》39 天生桥——滇游漫记之八 40等系列游 记,虽说写的是昆明的山山水水,但也都“把当前的 景色,跟过去的历史,流转浑灏的编在一起”( 大 观楼一一滇游漫记之六》),以引起人们对现实的 关怀。学术论文占的篇幅较多,代表作如朱自清 论 逼真与如画一一关于传统的对于自然和艺术的态 度的一个考察》41余冠英((读诗偶识一—说‘‘/J、子 无官职,衣冠仕洛阳” 42常乃慰 古辞商榷一一 说长安有狭斜行 43孟士孙 希腊的宗教 44王 藏用 杜工部不作海棠诗之谜))45、莎生((西洲曲臆 解一一也是诗话之二》46林庚((彭成是谁 , 或探讨学理,或修正“前说”,或解析疑惑,或直指 疵谬,都是为了推进学术研究的进展。当时的理论 刊物很少,朱光潜注重学术论文,使“文艺”分担起 部分“学报”的使命,使学术的命脉得以传承。现就 “文艺”刊登的新文学研究及作家研究的论文作一 期)等,以渊博的学识,宏阔的视野,对“日记”、 “随感录”、“书牍”、“对话体”等四种文体的历 史渊源进行全方位的论述和辨析。 五是作家“自叙”,如冯至 (十四行集)再版 自序》(第114期)、废名((新诗讲义一一关于自己 的一章 (第120期)和 我怎样读<论语> (第 132期)、俞平伯((新刊(清真词释)自序 (第127 期)等。冯至 <十四行集>再版自序》向读者叙 说了写这部诗集的起因、写作过程、为何采用了 点归纳,内容大致涉及五个方面: 一是总结新文学发展的历程,如常风《“学衡 杂志” (第114期)、((新文学与西洋文学 (第128 期)和 古今之争一一新文学论争之_.))(第131期) 等。 “学衡杂志” 把 学衡 看作可以和“新文 化运动”相颉颃的“顽敌”。 新文学与西洋文学 将新文学回归到世界文学的大潮中予以考察。 古 今之争一一新文学论争之一 则把自1917年以来新 文学与王敬轩、林琴南、学衡派、甲寅派的论争归结 为“古今之 ’,这些充满锐气的“一家之言”,丰富 了文学史的研究。 二是新诗研究,如林庚 谈新诗的形式 (第 114期)、袁可嘉 批评与民主 (第126期)、常乃慰 ((中国诗的精神 (第141期)、沈宝基((如何了解 一首难懂的新诗 (第147期)、萧望卿 新诗的动 向 (第148期)、马君玢 得<北望集)有感并序 (第153期)等,或探讨诗学理论,或窥测新诗发展 的方向,或展示新诗与时代的关系,或畅谈新诗的 审美欣赏,均以见解的深刻而独到见长,是“内行 人谈新诗”的佳作。 三是作家作品研究,如沈从文 论特写“写 ’ (第116期)、毕基初 读(手掌集)辛笛著, 诗,创造社版》(第118期)、爽仁((胡适的青年 时代一一读<胡适留学日记> (第120期)、少 若 结婚 师陀创作 晨光文学丛书 1947年6 月初版》(第121期)、朱光潜((诗人与英雄主义》 (第134期)、毕基初((光彩的织绘一一读沈从文 先生的<湘西) (第136期)、 从封面的素描像 说起一一读萧乾先生的(珍珠米>))(第148期)、 公孙澍的((主题与制作的参差一一李广田的(引 力) (第151期)等,这些评论侧重于“欣赏”,体 会细腻,写得都很美。 四是文体研究,如朱光潜的 日记~—小品文 略谈之一》(第ll7期)、 随感录(上)~—_,J、品文 略谈之二 (第122期)、((随感录(下)~—小品文 略谈之二 (第123期)、 欧洲书牍示例》(第130 “十四行体”,以及在当时那个“纷杂而又不真实 的社会里”的心情和“祈求”,对我们研读这部诗 集大有裨益。废名的(《新诗讲义一一关于自己的一 章 写得很风趣,谈及((掐花 时说:“我写时未曾 加思索。‘我欣喜我还是一个凡 下面不要加逗 号,这样分行是活的分行。”((掐花 编人人民文 学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 冯文炳选集 时,“我欣 喜我还是一个凡 ’下面用加了逗号,这也可以见 得作家“自叙”值得重视。俞平伯的 新刊<清真词 释)自序))虽然谈的是 清真词释》的成书过程,但 是可以作为“学术自叙”来阅读的,《自序 中有关 “写长文好”还是“写短文好”的阐释也极具启发 性。 关于作家作品评论,最值得称道的有三点,一 是写得很美:且看毕基初((从封面的素描像谈起 读萧乾先生的一一<珍珠米> 4 开头的第一节: 一本封面是红,白,黑,淡灰几色组成,印刷 精致的书摆在我们目前:萧乾先生的《珍珠米》, 在封面上刊印着作者的素描画,流溢着一种无比温 和,敦厚,宽博,诚挚的神色,同鲁迅先生的一幅 侧影木刻像对照,正代表了我们这民族的性格的两 面。鲁迅先生代表的是新中国的战斗,辛辣,锋锐, 犀利,无慈的理智,而萧乾先生代表的则是旧中国 的温和,慎审,质朴木讷,在沉默的容忍中透露出了 智慧和机敏的那种传统美德。然而岂仅这幅素描 像,打开 珍珠米》,萧乾先生的文章和谈吐,也正 辐射着同一的光辉!一一每一百'每一行,内容是 更丰富的展示在我们面前。 再看毕基初 光彩的织绘——读沈从文先 生的(湘西>》4 的第一节: 文字在某些人手里是障碍,累赘,难能调和, 均衡,操纵自如,剪裁适宜。但在沈从文先生手里 却是光彩绚烂的织绘,在平易中可以看出苦心经营 的踟蹰,经过过滤,经过锤炼,经过熔冶,沙里披 金的剔除洗净渣滓杂质,然后剩余了那些升华为气 体弥漫于读者感觉里的文字的结晶闪烁在纸上。这 现代中文学刊/71 征象在沈从文先生的散文里表现得尤其触目的显 著。文字在这里已经达到完美配合的最高程度,精 炼得不能再精炼,密契得无法再密契,丝丝入扣, 放纵中显出无比的谨严,细致,压缩节制下透出宛转 自如的从容,宽裕。神话里的术士点铁成金,沈从 文先生却使我们陈旧窳陋的文字又恢复了鲜艳的色 彩,闪烁着金子的光芒。 “文艺”上的文章大多是可以作为“美文”来 欣赏的。即便是阐释作家“思想”的评论,也是流 光溢彩,活泼灵动。请看毕基初 读(手掌集> 50 事,写乡土风物,都能把握得住问题,推展得开局 势。那种比较辛辣的风格中,有两个特殊的长处: 笔底下涩得非常厉害;骂人必用全力。 里门拾记 里所刻画的土豪劣绅,卑污 风俗,为这十年来都市生活的浸润陶镕,都已 悄悄从芦焚先生的笔下逃逝。代替芦焚先生朴茂 辛辣作风的,是以师陀先生的姿态呈现于读者面 前!一一那是一种油滑而欠老练,世故而欠深刻的 姿态。当然,乡土风物与身边琐事也因陵谷迁移而孑 然无剩,取而代之的题材却是纸醉金迷的洋场风 的头二节: 诗人是向着一个方向。只要生活在现代中 国,居住于这块充满了残酷的杀戮和饥馑的土地 上,如不是有意的隔离现实,则诗人的诗篇所反映 的,所表现的,可以说是一个颜色,一个声音,一个 思想,不同的只是深浅、强弱的差别而已 一一这时 代使诗人粗糙,坚硬,磨炼纤细柔弱的情感,使之 发光,发热,有了钢铁的韧性和钢铁的声音。 从个人到群众,从爱情到战斗,从细致的雕 琢到粗犷的奔放,从琴弦上的低吟到鼓号的歌唱, 何其芳先生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他的((画梦录》、 ((夜歌 都标示着这蜕化的程序,完整而无遗的显 示了一个诗人灵魂在编年史里的经历和遭遇。何其 芳先生完成了蝉蜕,完成了这一从梦的国土到现实 的生活的转换,替许许多多的人辟下了一条新路。 我读了辛笛先生的(《手掌集 ,立刻就感觉辛笛先生 也是跋涉在这_条路上的行吟诗人,也是把自己的 生命孕育在这蝉蜕中,辛辛苦苦的挣扎的一个。 “美”不仅仅是美在语言,而在学养的厚度, 思想上的敏锐度和艺术上的纯度。思想上的敏锐 度和艺术上的纯度主要表现在这“见识”上,从作 品出发,就作品论作品,敢于批评,直抒己见,从而 构成了“文艺”的第二个特色。“文艺”上的“作品 论”,不带陈见,不留情面,即便是沈从文这样的大 家,也指出他的短篇如 如蕤》、 三个女性 、((主 妇))等“过于偏重形式的技巧,风格也嫌纤巧”51。 批评文章写得最严厉的当推少若(吴小如)的 结 婚)) ,评师陀长篇 结婚 ,先看开头二节: 芦焚先生的(《里门拾记》,所给予我的印 象在脑中蟠据了已不止十年, (《开明文学新刊 中的((看人 与 江湖 两个集子,后来也尝涉猎 过。当时对它们的评价,是“虽不中不远矣”。根据 那一堆作品,我们可以承认作者必成为文坛上的后 劲。在芦焚先生的作品里,我们能够发现他有着一 支犀利山害}刻的笔,和一双洞若观火的眼,写身边琐 72/现代中文学刊 情,和一些蝇营狗苟的龌龊男女。同 里门拾记 比 较一下,其腐朽卑污依旧,气息可迥不相同了。 结 婚 ,就是这样一本创作。从 结婚》的内容来看, 除了骂人仍不惜用全力之外,师陀( 结婚》署名师 陀)与芦焚( 里门拾记 等作品署名芦焚)之间, 几乎没有什么类似相通之点了。…一 师陀本名王长简,芦焚和师陀是他用的两 个笔名,短篇集 里门拾记 ,上海文化生活出 版社1937年1月初版,署名芦焚。((看人 即散文集 (《看人集 ,开明书店1939年10月初版,署名芦焚。 《江湖 即散文集 江湖集 ,开明书店1938年11月 初版,署名芦焚。长篇 结婚》,上海晨光出版公司 1947年6月初版,署名师陀。“除了骂人仍不惜用全 力之外,师陀与芦焚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类似相通 之点了o”可见对 结婚 的批评之重,对师陀创作 上“艺术”的退步有多惋惜。 结婚))“是以一个妄想发财的穷教员作主 角,以受了男性侮弄却进而侮弄男性的都市女郎作 配角,再加上一个又瞎又丑的文氓,一个小器自私 的老处女,两三个最现代化不过的拆白党做烘托。 再加上半疯的女仆,痴妄的姨太太作点缀。背景当 然离不了_上海这个销金窟,如亭子间,酒吧,跳舞 场,股票交易所,大餐厅,以及喧嚣泼辣的大马路, 应有尽有。故事很简单:一个穷人要结婚,借钱作 生意,受了骗而不自知,又迷上了女人,终于鸡飞蛋 打,人财两空。一睹气用洋匕首杀了那一对诓他骗 他坑他陷他的男女,而以瞎无赖与老处女的举行 婚礼仪式做结穴。中间穿插了许许多多关于上海形 形色色的描写,在描写的处理上是极尽夸张之能 事的。”少若指出“这部描写纸醉金迷的洋场风情 和一些蝇营狗苟的龌龊男女的 结婚》”,在描写 处理上太夸张,太露斧斫的痕迹,原有的讽刺与谴 责的精神变了质,讽刺成了谩骂,谴责成了攻讦,染 上了“海派”的颜色。 结婚》是“伧俗的油滑”,书 里“所找到的,只是经验的堆砌,黑幕的揭穿,平凡 的谩骂,肤浅的闲谈。说不上镕铸之功,更谈不到 对于世相的诠释与彻悟”,只是一出“使观众哈哈 笑的滑稽剧而已”,“简直是黑幕小说,所不同的 只是没什么更低级的色情描写而已”,这样严厉的 批评在同时期的评论中并不多见。 三是把作家(诗人)看成个人,而不是先 问其属于哪个派系,不以其作品所表达的“社会 现象”和“思想深度”作为判断标准,而是以作家 (诗人)个人的想法和创见为主,关注“独特性” 和“创造性”,这方面可推沈从文的 论特写“写 一定璜从他的切身感受出发,说他1914至1915年看 了小说((双枰记》、 绛纱记))和 焚剑记 ,觉得 “亲切而有味”;可读到 狂人日记 时,“我们就 譬如从薄暗的古庙的明灯底下骤然间走到夏日的 炎光里来,我们由中世纪跨进了现代”。文章说: (鲁迅先生)有三个特色,那也是老于手术 富于经验的医生的特色,第一个,冷静,第二个, 还是冷静,第三个,还是冷静。你别想去恐吓他, 蒙蔽他。不等到你开嘴说话,他的尖锐的眼光已经 教你明白了他知道你也许比你自己知道的还更清 ’ 作代表。文章叙述我国古代文学中“写 ’ 的特色技巧,现代作家中张天翼、老舍、沙汀、芦 焚、艾芜、姚雪垠、刘白羽、黄碧野、骆宾基小说 中“写 的成功之处,进而以 现代作家传记 、 文人画像》、 鲁迅先生及其他 和 我与文学》 四本书为例,指出现代作家论中“写 ’的成绩最 差,“若说近三十年用笔成就收成最歉薄部门也 值得举例,则近人自传及印象记,当仁不让宜坐首 席。”还着重谈到“精力丰富闻见广博的徐盈”和 “正著力于杜甫新传”的冯至“写/^ 的“可商”之 处,并就如何“写 ’提出了三个方面的见解:一是 “史才史识史笔均不可少”;其二是“把握印象的 能力”;其三是“重视特点能力”。用这三个标尺来 衡量,沈从文推崇的“写 ’文章只有三篇:一是 张定璜的《鲁迅先生 (收((鲁迅先生及其他 ), 二是萧乾的((我并非有意选择文学 (收 我与文 学 );三是温源宁的《吴宓》(收 文人画像 )。 在评述张定璜的 鲁迅先生》时说: 以作家写作家,综合人与文作解释介绍, 具有沉湛理解与温爱的作品,恐得数张定璜先生 那篇 鲁迅先生 。批评鲁迅作品记述鲁迅性格 作品已极多,大都似乎不必说或说来反而引读者 进入迷宫,失去面对作品时应得印象。鲁迅全集 如必需有个附录,用这个作品已够了 在沈从文看来,张定璜的 鲁迅先生 并 不仅仅是在((鲁迅先生及其他》这本书中一花独 秀,而是在整个“鲁研界”独领风骚,至于其他“批 评鲁迅作品记述鲁迅性格作品”的文章,“大都似 乎不必说或说来反而引读者进入迷宫,失去面对 作品时应得印象”。“ 鲁迅全集 如必需有个附 录”,用张定璜的这个 鲁迅先生》“已够了”,真令 人有石破天惊之感。 ((鲁迅先生 最初刊登于((现代评论 (第1 卷第7至8期,1925年1月24日、1月30日),在阐释鲁 迅先生的人格魅力和 呐喊 的文学史地位时,张 楚。……平常爱读美满的团圆,或惊奇的冒险,或英 雄的伟绩的谁也不愿意读 呐喊 。那里面有的只 是些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人,你天天在屋里里在 街上遇见的人,你的亲戚,你的朋友,你自己……偏 是这些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人事里含有一切的永 久的悲哀。鲁迅先生并没有把这个明明白白地写出 来告诉我们,他不是那种人。但这个悲哀毕竟在那 里,我们都感觉到它。我们无法拒绝它。它已经不是 那可歌可泣的青年时代的感伤的奔放,乃是舟子在 人生的航海里饱尝了忧患之后的叹息,发出来非常 之微,同时发出来的地方非常之深 鲁迅先生是一个艺术家,是一个有良心的, 那就是说,忠于他的表现的,忠于他自己的艺术家。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决不忘记对于他自己的诚 实。他看见什么,他描写什么。他把他自己的世界展 开给我们,不粉饰,也不遮盖。那是他最熟识的世 界,也是我们最生疏的世界,我们天天过活,自以为 耳目聪明 其实多半是聋子兼瞎子,我们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且不说别的,我们先就不认识我们自己, 待到逢见少数的人们,能够认识自己,能够辨认自己 所住的世界,并且能够把那世界再现出来的人们,我 们才对于从来漠不关心的事物从新感到小孩子的惊 奇,我们才明白许多不值一计较的小东西都包含着可 怕的复杂的意味,我们才想到人生,命运,死,以及 一切的悲哀。鲁迅先生便是这些少数人们里面的一 个,他嫌恶中国人,咒骂中国人,然而他自己是一个 纯粹的中国人,他的作品满熏着中国的土气,他可以 说是眼前我们唯一的乡土艺术家,他毕竞是中国的儿 子,毕竟忘不掉中国,窜 门若怪他的嫌恶咒骂不好, 我们得首先怪我们自己不好,因为他想夸耀赞美而不 得,他才想到了这个打扫厕所的办法。让我们别厌烦 他的哕苏,但感谢他的勤勉罢。至于他的讽刺呢,我 以为讽刺家和理想家原来是_个东西的表里两面。 我们不必管讽刺的难受不难受,或对不对,只问讽刺 现代中文学刊/73 的好不好,就是说美不美。我不敢说鲁迅先生的讽 刺全是美的,我敢说他的大都是美的。……单在这个 意义上,鲁迅先生也是新文学的第一个开拓者。事实 是在一切意义上他是文学革命后我们所得了的第一 个作家。是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用实力给我们划了一个 新时代,虽然他并没有高唱文学革命论。 这些评述绝不是“字字珠玑”、“切中肯綮”之 类的形容词所能涵盖的。沈从文在数以万计的评 论中单单挑出张定璜的 鲁迅先生 ,说沈从文独 具慧眼,说沈从文与张定璜“J 有灵犀”,“所见略 朱自清的文艺观与朱光潜有很多相似之处。抗战 爆发后,朱光潜“落单”去了四川,朱自清去了西南 联大,文艺观有了突变。抗战胜利后,朱自清从“现 代的立场”出发,强调文学的“社会的使命”,以及 文学发展的“新”的方向,提倡文学应该为当前这 “新时代服务”s6。在((文学的标准与尺度 里强 调文学批评应该有新的“标准”,并且提出了“‘社 会主义’的尺度”这个概念,又说“文人要作为人 民而生活着,确实站在人民的立场,视野扩大,认 识加深,这才能把握时代”。在 论严肃 里强调 同”,似乎也都不到位。苟子说“君子必辩,辩必有 胜”。可沈从文的“辩”不仅仅是为了“赢别 ’, 也是为了“赢自己”。众所周知,沈从文与鲁迅有过 争执,并且坦率地表达给公众。但他们的争执不是 “私斗 ,而是出自催促新文学发展的热忱,因而在 争执中都能超越自我的界限,认识到对方的卓越。 至于朱光潜和鲁迅的关系,读过鲁迅1 936 年1月发表的 “题未定”草之七 的朋友都知 道,鲁迅对朱光潜有过极为严厉的抨击。朱光潜非 但没有辩驳,也没有结怨,他发表沈从文的 论特 写“写人’ ,至少说明他也认识到鲁迅的伟大和 卓越。1948年8月12日,朱自清逝世,“文艺”第140 期(1948年8月23日)为“遣障朱自清先生特刊”,发 表了朱光潜的 记朱佩弦先生 55、俞平伯的 佩弦 兄挽辞 ,以及常风的((朱自清先生一一作家・学 者・教育者 。“文艺”第143期(1948年9月11日)刊 登了罗念生的((忆弦师》。“文艺”第144期(1948年 9月18日)刊登了萧望卿的《朱自清先生最近两年与 文学 。“文艺”第149 ̄n150期(1948年l0月23日、10 月30日)刊登了少若的((“诗言志辨”》。此外,朱 光潜还在他主编的 文学杂志 第3卷第5期(1948 年l0月)刊出“朱自清先生纪念特辑”,发表冯友 兰、俞平伯、杨振声、余冠英等人的诗文共l1篇。朱 光潜对朱自清的感情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从朱光潜的((敬悼朱佩弦先生 一文中可 以知道,他们相识于1924年夏季,一同在上虞春 晖中学执教,朱光潜的处女作《无言之美 就是在 夏丐尊和朱自清的鼓励下写成的,朱光潜走“作说 理文”的学术道路得缘于夏丐尊和朱自清的“诱 导”。朱光潜((文艺心理学 和((谈美 的初稿,均 经朱自清“仔细看过”,“指示”过“一些意见”,还 “做了两篇序”。((诗论》的初稿也由朱自清“斟酌 过”。朱光潜到北大任教后,应朱自清之约到清华 讲 文艺心理学》。抗战前过从甚密,朱光潜主编 文学杂志 ,朱自清是编委。1920至1930年代, 74/现代中文学刊 文学的‘‘人民性”。针对许多人“怀疑朗诵诗”,“觉 得那不能算诗,至少不像诗”的偏见,朱自清肯定 说:这是诗,这是新诗中的新诗,“朗诵诗应该有 独立的地位”。他在((今天的诗——介绍何达的诗 集(我们开会)》 里说,“当前的诗以朗诵诗为主 调”,“朗诵以外的诗,除掉不为了朗诵,不适于 朗诵之外,态度和朗诵诗是一致的”,“它们是归 到一条路上来了”。这确乎是‘从量到质的变化”。 “传统诗的中心是‘我’,朗诵诗没有‘我’,有‘我 们”,而扬弃“我”;而作者在“我们”中,也就在 ‘‘人民”中。“传统的诗人要创造自己的语言”,今 天的诗人却要用公共的语言;传统诗或多或少都带 着“奇幻的联想”的成分,今天的诗就要“回到朴 素”,“回到自然”。他说“诗是一种说话,照着嘴里 说得出的,至少说起来不太别扭的写出来,大概没 有错儿。”这就是“做诗如说话”,这样写出来的诗 就会“明白如话”。这趋势再继续发展下去,那就 是接着大众诗或者人民诗了。朱自清文艺观的嬗变 在萧望卿的 朱自清先生最近两年与文学》说得最 为详尽。 萧望卿在文章中对朱自清“最近两年”的 “思想”和“文学”作了全面的介绍和评述,称朱 自清“深澈的认清了这是人民的世纪,五四运动以 后的社会‘已经不再是士民的对立,而是封建的军 阀官僚和人民的对立’,从前读书人依附着统治阶 级过活,他们利害是一致的,现在的知识分子却渐 渐‘跟统治阶级拆伙而走向民间’,而且在社会上 获得了领导的地位。当前知识分子的任务就在配 合人民的力量,创起一个新社会和新文化。因而朱 先生近两年掷去犹豫,毅然的站在教育和文学的 岗位上,为人民服务。这在朱先生可并不是什么转 变,只是向前更推进了一程而已(从他在 常识的 诗 里,引巴尔克夫人赠毛姆诗后一段说明,也就 显然可以见出。)‘生活越来越尖锐,斗争越来越 尖锐’,如何能闭起眼睛来不管呢?这原是时代领 着他,他也领着时代。”朱自清关于文学应该为当前 当前文艺运动)) 称朱光潜‘‘是地主大资产阶级的 这“新时代服务”,“文人要作为人民而生活着,确 实站在人民的立场,视野扩大,认识加深,这才能 把握时代”的论述,朱光潜当时未必也能认识到, 但他确信朱自清就是这么想的,也就发文郑重悼念 他一直十分钦敬的挚友。萧望卿的 新诗的动向》 0也值得关注。论文论述了鲁藜的诗集((锻炼 ,以 及艾青的《火把 、田间的 她也要杀人 、何其芳 的 快乐的人们》等诗作的“思想性”后说: 现在诗人却渐渐要和人民联系在一起,诗 帮凶和帮闲文艺”。杜霞在 北平的文艺界 中 说朱光潜、沈从文之流阻挠北平学生的“文艺运 动”,他们把持的平津各报的“星期文艺”,都变 成了与现实脱节的没有生命的“坟墓文艺”。面对 种种批判和声讨,朱光潜保持沉默,他主编的“文 艺”从未发过一篇为自己或为“同气”(如沈从文) “辩解”的文章,从未发过一篇与“左翼”言论相 排斥的诗文。他心里想的只是繁荣新文学,抵制 “黄色文学”和“低俗文学”,他在1948年初发表的 也要和社会事业联系在一起。这就是近年来诗所 以如此转变的一个极重要的基础,诗的态度,表现 方法和形式,都渐渐回到大众诗的本质,这诗的革 命,在某些意义上说,实际上也就是一种“还原”, 这自然不是原始的历来民间歌谣的翻版,而是向着 现代化的人民的诗歌接近。这个倾向从当前许多青 年作者的诗里,隐约可以见出,至于在另一区域里, 诗更显然是朝着这个新方向走去。艾青先生的 吴 满有 一诗,歌颂吴满有从穷困和灾难里、已临近死 亡的边沿,随后翻身而成为“劳动英雄”。这在诗里 是一种崭新的主题,这首诗也就接近了大众化,这 在艾青先生的诗是更进一步的发展。近年,他的思 想意识逐渐变了,他在 献给乡村的诗 序里,说他 希望将来能以农民的意识来看农村,来写农村。这 种思想意识的转变,在今天的青年作者,似乎也正广 泛的不自觉的进行着。李季先生的 王贵与李香香 纯用农民语言(甚至不避方言)和民间唱本形式,作 大众化的新试验,这篇诗所获得初步的成功,很值 得我们珍重。……诗固然要尽力使大众渐渐能够了 解欣赏,一面却也要追求最高表现的艺术形式。 这里所说的“另一区域”,显然是指“解放 区”。朱光潜在 敬悼朱佩弦先生》一文中说他的 思想“还很驳杂”,朱自清的死使他“形单影只”, “不免有些感伤”,又回想起“当年白马湖的一批 朋友们,互生在抗战前就已过去,丐尊在抗战中过 去,现在又短了佩弦,只有子恺、圣陶和我几个人 还健在,而都已年过五十,渐就衰老。各人在不同 的园地里虽然都略有建树,可是离当初所悬的理 想相差都还很远,而世界前途越发迷茫混沌,大 家对着都莫可如何。我想死者和生者心头是一样 感觉沉重的。”朱光潜所说的“沉重”,固然来自他 思想的“驳杂”,但与“左翼”的批评和声讨也不无 关联。“胜利后”朱光潜受到种种批判。郭沫若在 斥反动文艺 中宣称朱光潜是国民党中的“一 位男作家”,是“蓝色文艺”的代表。荃麟在((对于 刊物清毒 64一文中说: 这些刊物的内容是家喻户晓的,无庸缕述。 总之不外是影星妓女以至于学府校花名门闺秀的 桃花新闻,贪官污吏的劣迹,社会里层的奸盗邪淫 的黑幕,以及把一切乌烟瘴气杂会在一起的章回小 说。它们已在出版界树立起一种强有力的风气,凡 是刊物如果不沾染它们一点色彩,就行不通,卖不 掉。我知道北平有一家报纸每天有大半篇幅都是报 导强盗闹妓院,父亲逼奸女儿和儿子谋杀父亲之类 “社会新闻”。 “茶房店伙”、‘少爷小姐以至于达官贵人们” 就是读这一类黄色书刊过“淫瘾”、“盗瘾”、“欺诈 瘾”、“残酷瘾”、“嘴嚼粪和猪滚污泥的瘾”,以满 足他的“饥渴”。“这类黄色书刊”是“精神食粮中的 吗啡鸦片烟”,“像吗啡鸦片烟一样”,“刺激你,麻 醉你,弄得你黄皮刮瘦,瘫软无能;弄得你骨髓精血 里都深藏它的毒素,遗传给你的子子孙 ,“这类 黄色刊物一日不扑灭,中国人就一日不能成为一个 纯洁的健康民族”。黄色书刊的作者和发行者,“在 事实上等于精神上的卖淫,而它的读者就是精神娼 寮的顾主。”为了抵制“黄色书刊”,朱光潜呼吁“刊 物消毒”,大力提倡严肃文学、“真正的文学”。他主 编的“文艺”刊登的全都是“严肃的文学”、“真正 的文学”,其本身就带有“消毒”的作用。1946年6月 15H, 文艺时代》月刊创刊,创刊号刊登了朱光潜的 论灵感 ,该刊的 编辑室同人杂记 中说: 我们在创刊号就能够刊载朱光潜先生值得 人人精读的作品实在觉得非常光荣。二十年来以 最庄重、最热诚的态度支持引导中国文艺界的几 乎只有朱(光潜)先生一个人,他在战前主编的 (《文学杂志 永远没人忘记。他最近就要回到北 平来了一一这么令人兴奋的好消息。祝他健康。 称“二十年来以最庄重、最热诚的态度支持引 导中国文艺界的几乎只有朱(光潜)先生一个 , 这话说得有点过。但从朱光潜的著作,以及他主编 现代中文学刊/75 的 文学杂志》和天津 民国日报・文艺》看来,他 的确是“以最庄重、最热诚的态度支持引导中国文 艺界”,朱光潜在新文学史上的地位应该得到应有 的评价。 2011年7月6日 "掩 加 132 m¨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2月23日第16期。 船 33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3月22Et第119期。 34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2月2日第1期(1 ̄1]113期)。 35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5月17Et第126期。 36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7月12Et第134期。 37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6月21日第131期。 38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8月2日第137期。 注释: 39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8月9Et第138期。 详见兰(茅盾):《伟大的作品产生的条件与不产生的 40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9)111日第143期。 原理》,《文学》,1934年7月l Et第3卷1号。 41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3月8Et第118期。 《<文学杂志>复刊卷头语》。 42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4fl 12Et第121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2月2日第1期(即l13期)。 43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5月3Et第124期。 44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7月5 Et第133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3月8Et第118期。 45 《民国El报・文艺》,1948年7月5Et第133期。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4月12Et第121期。 文艺》,1948年7月19Et第135期。 《民国Et报-文艺 ,1948年10月23 Et、10月30 Et第149 46 民国日报・至150期。 47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7J ̄26Et第136期。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lOJ116H第148期。 《鲁迅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4849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7月26日第136期。 版,第472页。 50少若:《结婚》,《民国Et报・文艺》,1948年3月8 El第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2月16El第115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6月28日、7,q5 El第132至 118期。 133期。 51 少若:《结婚 ,《民国日报-文艺 ,1948年3月8 Et第 118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4月26Et第123期。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9月18El第144期。 52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4月121t第121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8月9Et第138期。 53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2月23El第116期。 54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7.11261 ̄第136期。 55 《文学杂志》第3卷5期转载时题为《敬悼朱佩弦先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6J17日第129期。 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l2月21 El第156期。 56朱自清:《什么是文学的“生路”? ,《朱自清全集》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8月16日第t39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8月16Et第139期。 第3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65页。 《民国El报・文艺》,1948年4月12EI第121期。 57 1947年3月12日天津《大公报》副刊《星期文艺》第22 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期。 版,第251页。 58 《中国作家》,1947年1明1日第1卷1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3月8Et第118期。 59 朱自清:《今天的诗——介绍何达的诗集(我们开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2月16日第115期。 会>》,《朱自清全集》第4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6)1l4日第130期。 1990年版,第501-505页。 60 Ⅸ民国Et报・文艺》,1948年lot1f6El第148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5月17Et第126期。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12月11丑第156期。 61 《大众文艺丛刊》第l辑《文艺的新方向》,香港:生活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lO月16Et第148期。 书店,1948年3月1日。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10月2日第146期。 62 大众文艺丛刊》第l辑《文艺的新方向》,香港:生活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9fl18Et第144期。 书店,1948年3月lEl。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9月25日第145期。 63 《文艺丛刊》第6集《残夜》,1948年7月。 《民国Et报-文艺》,1948年5月4Et第124期。 64天津《民国Et报》,1948年1月1日。 65 《编辑室同人杂记》,《文艺时代》,1946年6月15 Et。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9月25日第145期。  ̄IFFII号。 民国日报・文艺》,1948年12月4日第155期。 76/现代中文学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