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中的 语义分析技术
人际关系中几乎所有沟通都离不开语言,即使你与对方进行的只是“眉目传情”等非语言行为的沟通,但要阐述这些行为的意义或者对行为进行描述时,同样离不开语言或文本。弗洛伊德设想的无意识是一个充满着欲望、冲动、压力、倾向等动力机制的层次。然而,由于我们除了无意识的外在表现——梦、症状、神经性行为——所提供的语言材料之外,并无通向无意识的任何直接途径,无意识中的心理内容和动力机制实际上成了可想见而不可触及的神秘力量。因此,对无意识的了解更多地表现为对话语的分析,语言在心理咨询特别是分析治疗中具有无法替代的重要性。故而精神分析大师拉康得出一个结论:“无意识就是语言,就是话语”。
拉康的这句话实际上提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简洁的关于无意识的理论,道出了语义分析的重要性与可能性。他认为:既然我们在处理无意识时所遇到的只是语言,为什么还要假设别的永远无法证明的东西呢?梦的语言提供了通向无意识的唯一途径,我们完全可以运用语言学的规则,例如“隐喻”与“换喻”,遵循着“能指连环”达到隐藏在后的无意识。而以这样的方式发掘出来的无意识只可能是一段话与一篇文本。
拉康精神分析的重要概念是“能指”和“所指”,“能指”即语言表面上的意义及指向,“所指”即语言背后的指向与无意识含义。一个人讲话的时候,常常以一个词来代替另外一些词,即在一个词中可能凝缩许多另外的词的意义,拉康将其称之为“隐喻”。例如“小狗”这个词,可能想表达是“无助、忠诚、乖巧”等词语的意义,暗指说话者自己或者他所喜欢的一个人。另一情况是以一个词带出另一个词,从而将一种想表达的意义从一个词移置到另一个词身上,这种情况称之为“换喻”。总之,由于隐喻与换喻的使用,人的语言就可以避开“所指”而停留在“能指”状态。语义分析的目的就是通过对语言能指连环——语义的逻辑关系——的分析,将具有表面意义的词语还原为说话者无意识的心理意义,
即从能指回复到所指。
未经理性意识精心设计的话语在无意识层面具有精确的所指。也就是说人不经意中说出的话具有精确的无意识意义。而那些经过理性意识周密设计的语言则只具有表面的词语学意义而不具备潜意识的所指。例如,依照计划进行会议发言,或者应约为某个来访者作咨询,这些话语大部分都是经由理性意识处理过的语言而不具备分析价值,话语表面的意义就是它的所指。这实际上对语义分析给出了一个基本的界定:被分析的语言是来访者自发的不经意的话语,试图对来访者所有的语言都进行语义分析是对语义分析的滥用。
进行语义分析的基本方法和步骤是:①、放松下来仔细倾听来访者陈述,不仅要听出语言的内容,而且要观察伴随语言的情绪和肢体动作变化;②、发现来访者语句中存在“隐喻”和“换喻”等伪装,在这些伪装的背后,往往投射或移置了来访者内心深处的情感冲突或无意识愿望;③、通过词语联想和自由联想,对话语中的一些关键词语进行意义扩展;④、去除隐喻和换喻,从能指到所指,进行词语替换,向来访者解释话语的真实意义。
示例:语义分析——无助的父母和伤心的孩子
来访者是一位长相出众的23岁女孩,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因有“乘车昏厥”和“异性恐惧”而接受心理治疗。来访者父母的婚姻关系十分冷漠,家庭经济比较困难。从小到大父亲对她的训斥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语言是预言她“长大以后没出息”。成人以后,父亲又寄希望于女儿能够嫁个有钱人,有一份高的收入来帮助家庭走出经济困境,而自己却无所事事。母女关系方面,女儿是母亲情感上唯一的依靠,成了母亲的“心理减压师”,母亲总在孩子面前表现无助、沮丧和哀怨,这让来访者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面是她在治疗期间对心理医生的一段自发的陈述:
(语言文本)
“过去,当我看见那些乞讨的人时,我会非常的伤心,总会很同情他们,给他们一点钱什么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这样做,我想我自己都是一个需要别人关心的人,为什么还要同情他们?他们那样也许与我无关,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一只小狗,孤单地在外面流浪。我会伤心流泪,我拼命地追啊追,花很多时间找它,给它喂一点食物。有一天,这条小狗被一个好心的人收养了。我非常高兴地说:呀,你收养它啦!这时,我就非常非常高兴起来。”
“我看到一艘漂亮的飞船,一条游艇,但没有人开它,放置在那里很浪费。我没有办法去旅游,无法达到彼岸,真的很浪费的。”
这几段话语的表面意义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仅仅是浏览一下这些话语,我们并不知道来访者到底在暗指什么,因为来访者在无意识中使用了“换喻”和“隐喻”等伪装技术,不过来访者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反复斟酌这些话语我们会有一种“怪怪”的“不可思议”的感觉:“乞讨的人”就是乞讨的人,人们或许施以同情,但是为什么她看到乞讨的人自己就会伤心起来呢?除非乞讨的人与她自己有某种联系。看到流浪的“小狗”她就会伤心流泪同样令人费解。如果我们把话语中的一些词语换乘另外一些词语,意义会非常明确地显现出来。
乞讨的人——母亲、父亲;
钱——情感支助或某种付出;
小狗——我自己;
好心人——帮助者、心理医生;
飞船、游艇——23岁的我;
浪费——未谈恋爱、虚度光阴的状态;
旅游——开始一段美好的浪漫的人生旅途;
彼岸——好的、健康的、越过某种障碍后的状态。
通过上述词语替代,来访者真正想表达的内容就成了与“语言文本”相对应的另一番话语,具有明确的无意识心理含义,由此我们可以洞见来访者最真实的语言和被压抑的愿望。这个经翻译出来的文本是与“语言文本”相对应的“无意识文本”。可以表述为:
(无意识文本)
“过去,我看见我母亲那可怜的样子,我会可非常地伤心,总会很同情他们,为他们分担情感的痛苦和家庭的困难。可是,我现在不想这样做,我想我自己都是一个需要别人关心的人,为什么还要同情他们?他们的不幸也许不是我造成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见我自己,我一个人,孤单地在外面流浪,没有人理解我,我为我自己伤心流泪。我想找回我自己,花很多时间找她,给她一点安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好心的人,他接纳了我。于是我非常高兴地说:呀,你不讨厌我啦!接纳我啦!这时,我就非常非常高兴起来。”
“我看到我自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一个梦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和恋爱的女孩,可惜没有男朋友,我正在浪费青春。我没有办法开始新的生活,我无法突破心理障碍实现这个梦想。真的我很浪费青春年华。”
语义分析既可以书面的方式也可以会谈的方式进行,但由于需要对某些关键词语进行联想,所以,用面谈的方式进行分析更容易更准确。我们应该清楚,语言文本与无意识文本之间的关系是谜面与谜底的关系,它们依据词语意义上的相似性、内在一致性、逻辑性和偶然性(如一次车祸可能将“车祸”与“医生”联系在一起)相关联。上例中“流浪的小狗”之所以与“我自己”相关联,是因为这两者有其共同特征,即“缺少关爱”和“漂泊无依”。“乞讨的人”之所以用来表示“她的父母”,是因为在“穷困潦倒”和“寄希望于别人资助”方面,两者具有类比性。“旅游”之所以与“开始一段美好的浪漫人生”相关联,则是人们生活中最起码的常识。这里,因词语与词语之间意义和联想资料上的一致性、相似性、逻辑性和(对来访者而言具有特殊意义的)偶然性而建立的词语关联就是拉康所谓的“能指连环”。发现能指连环是进行语义分析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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