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旧重庆著名的中央公园下,我从三岁一直住到五十多岁,现在户口都还在那里。后来中央公园成了一个免费的,过路和休闲的地方,更名为人民公园。在市场经济的今天,这里马上就要变成高高的江景房了。如今一片破败,前几天我特意去照了几张照片,以作最后的纪念。
当时所谓的中央公园其实很小,也是按重庆特色依山而建的。有一个溜冰场,一个动物园,一个下棋喝茶的长亭,一个盆景园,一个腰形的水池,水池两边各有一个铁铸的狮子(说一个并不准确,母狮身下还有几个小狮子呢),还有就是一个在岩洞里、被爬壁虎(一种藤蔓植物)遮盖起来的小小的照像馆。
动物园小得可怜,好象就只有几只猴子,一个大象,两只孔雀,饲养员却是一个侏儒和一个患肢端肥大症的巨人,可能是把他俩也作为招徕顾客的卖点吧。没几年动物园就撤消了,听说巨人后来结了婚,侏儒没有。
我就读的小学校就在公园边上,所以这个公园是我们玩耍的好地方。我们家有一双溜冰鞋,(当时属奢侈品了)只有一双,家里底层是水磨石地面,可以在家具之间滑一下。如果要去溜冰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如果侄儿要同去,只有租一双鞋。
后来,我参加了学校的旱冰队,有十几个学生,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自己有溜冰鞋的同学,我们都会溜冰,只是不敢“飞”,就是用一条腿支撑身体,另一条腿高抬与身体相平,双臂向两侧平举,像一只鹰在俯冲,这是滑冰运动员最简单的动作,但却令我们无限向往。正学得起劲,忽然说带队老师是个特务,被抓了。这个老师四十岁左右,长得瘦瘦高高的,不很帅,但很洋气。后来我回想,他有时是要带我们去一些不相干的地方,也许是为他的活动打掩护吧。“飞”没有学会,胆小的父亲再也不让我去学溜冰了。
长亭是父亲的乐园,每天他都在那里下象棋。到了吃饭时间,妈妈就差我去叫他回来,妈妈说他下起棋来不知饥渴也不知冷暖,叫我一直要等在那里,直到把他叫走才行,否则,他立马就会忘了。确实,他总是下得入迷,得使劲叫几次,他才会很不高兴的、恍恍忽忽的站起来跟你走,路上从不会跟我说话——思想还沉浸在棋盘中呢。在等他的中间,我就在外面观察那些玩的人,因为遇到了那个特务老师,所以在我眼中,很多人都显得可疑。记得我曾怀疑一个穿邮递员制服的中年人,认为他是在想跟什么人接头,还想去跟踪他,却被下棋出来的父亲叫走了。
水池边那对铁狮子做得非常漂亮,被游人的手摸得铮亮,我和侄儿经常在那里玩,还留下了一张最可爱的丑像片。这么漂亮的铁狮子,竟在58年大炼钢铁时被熔入土高炉,成了一堆废铁!那时,凡是吸铁石能粘上的东西都要上缴,连家里好好的铁锅都献出去炼“钢”了,那对铁狮子又怎能逃出魔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叹息这对铁狮的命运——你们怎么不是铜狮,不是石狮,要生为铁狮呢?就像千千万万被打为右派的人们,是他们个性的缺陷还是时代的悲哀啊!
水池还给我留下了另一个深刻的印象。我不是一个书虫,也不想争当班上第一,所以从来没有备考的习惯,考就考,该得多少分就是多少分。可临毕业时,有个早熟的同学,是我们的大队长,又是我很好的朋友,她约我们开早车——明明家里有电灯,却要到公园的路灯下去K书。我是觉得好玩,新奇才去的。唉,我哪里看得进去什么书,就坐在路灯下打瞌睡。到东方露出晨曦,云彩无穷的变幻,小鸟婉转的歌唱时,我清醒了,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观赏着大自然的美景,多好啊!这才是清晨最吸引我的地方。
然而我们在学校上了两节课时,却听说水池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课间休息时,我们连忙跑去看。还没开始打捞,水并不深,远远看见那人头上罩了一个布袋还是什么,姿态是一个要入水的动作。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中午,看见那人停在水池边,想到我们早上还从他躺的地方走过,不禁感到有些后怕。从此,就再也不去开早车了,而且,路过水池,也不永远
不会走停尸体的那一边,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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